颜钰玲

随着幼教事业的发展，一批批本科生从高校毕业后涌向幼儿园，逐渐成为我国幼儿教师队伍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了充分了解这一群体的特质、职后现状与专业发展特点，笔者对此展开了调查研究。以往的一些教师专业发展的研究，多为理论阐述和宏观调查，较少从幼儿教师自身角度出发。为此，本研究采取个案研究的方法，选取一位能为本研究提供最大信息量的幼儿教师作为研究对象（见表1）。通过探寻她的成长经歷，对本科学历幼儿教师专业发展提供当事人视角的阐释。

同时，为了获得幼儿园其他人员对该教师评价方面的信息，研究者对被访谈者的搭班老师，以及幼儿园管理人员进行访谈，从多角度进行研究（见表2、表3）。

一、研究对象专业发展轨迹描摹

笔者尝试以20世纪80年代美国学者费斯勒对教师专业发展阶段的划分——职前教育阶段、入职阶段、能力建立阶段、热心和成长阶段等描摹研究对象的专业生活图景，带领大家一同走进W 老师的内心世界，通过文字再现当事人的视角与内在精神，以便对幼儿园教师专业发展的相关问题做深入分析。

（一）被动的求学之路

1.被调剂进学前教育专业

W老师在1992年高考中因服从志愿被录取进某高校学前教育专业，当时对此专业没有任何的认识与了解。W老师回忆道：“我根本就没选学前教育，完全就是被分配过去的。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学前教育。”为了了解学前教育这个专业，她咨询了好几位老师，最后大概得知应该和幼儿、幼儿教师、幼儿园教育有关。

2.在懵懂中学习

进入某高校后，她觉得学习很茫然。“其实在光听老师讲课的过程中，对学前教育专业也并不是特别的热爱，但也没有特别排斥，但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教小孩子。反正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同时她也逐渐发现“原来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专业。我们专业曾经有非常辉煌的历史，曾和联合国一起办学。那时候听说班级里还有学生出国留学，学成归来以后成为许多院校的大咖”。费斯勒认为任职前期的师范生希望教师职业在社会上被普遍认可与重视，[1]W老师在发现某高校学前教育专业拥有非常优秀的师资力量与良好的前景后，拥有了一定的专业认同感。

在课程学习上，W老师表示：“我们学的都是纯理论，毕业后学校包分配的，主要是去师范学校里当老师。”培养目标作为人才培养的总舵，指引着人才培养的方向，专业课程内容、结构、比例等都受到此目标的影响。因此，他们当时以理论学习为主，如教育学、心理学、美术教育法、数学教育法等课程，但没有钢琴、舞蹈、画画等技能课程。

3.何去何从

1996年，W老师要从大学毕业了，她还是想回到自己的家乡——W市。但是，在工作分配中，她又遇到另一个难题：W市师范学校的教师已经呈饱和状态，该何去何从呢？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她再次面临艰难的抉择。对此，她说：“我们班大部分同学去了学校做老师，有在高校的，有在中学的，有从事英语教育的，有从事语文教育的，但做幼儿教育的并不多，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二）艰难的入职适应

1.花落幼儿园

毕业之际，W老师继续寻找工作机会，她去W市教委咨询时，正好发现W市第一所省级示范性实验幼儿园——甲幼儿园需要引进一名本科生，“我从来没想过以后要去教孩子的，但是作为第一个本科生，当时的园长承诺我，我先带班三年，在实践中了解小、中、大班孩子的特点，再去教科室开展科研工作”。因为有着“三年后做科研”的约定，W老师觉得是很不错的选择，决定留在甲幼儿园。

2.因差距而苦恼

入职初期是教师工作的最初几年，初任教师要学会做好日常教学工作，实现教师角色社会化。[2]但W老师面临诸多的不适应：

第一是艺术技能方面的缺失让她在实际带班中遇到很多挫折，比如有人评价她不像合格的带班老师，不会弹琴跳舞，不断遭到园长的批评等。她表示：“那个阶段太痛苦啦！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有时都在反问自己，学了这么多年到底有什么用？而且作为幼儿园的第一个本科生，大家也带着很好奇的眼光看我。”

第二个问题是没有学习的氛围。“当时幼儿园小，班级少，教师也不多。大家就这么带带，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师徒结对，能够有人指导你。现在的年轻老师太幸福了，有班级管理、教育教学等各种师傅。” W老师工作第一年的搭档，在她工作第二年就辞职离开，她只能开始独立带班。W老师说：“那时候真的是太迷茫了，感觉不知道怎么办，很多事都不明白。最后就只能靠自己慢慢学、慢慢熬。”

（三）循序渐进的实践积累

1.弥补不足

费斯勒认为：处在教学岗位上头几年的初任教师，是处于职业生涯的起始期，也称入职期，初任教师主要会面临生存问题，他们力争尽快适应日常管理和教育教学，希望在新的工作环境中感到舒适与获得安全感。[3] W老师在工作的前几年中感受到的都是来自带班不适的压力、领导负面的评价、同事特别的眼光。三年的一线带班工作结束后，时任园长并没有践行当初让她做科研的承诺，她只能继续面对现实，开始弥补自己各方面的不足。W老师欣慰地表示：“虽然大学里没学过技能，但还好我在美术、钢琴等方面有一些天赋，从小我画画挺好，对颜色、搭配等方面比较敏感。钢琴嘛，学学别人、自己多练练，简单的儿歌也能弹了。” Y老师评价W老师说：“她虽然没有像我们一样在师范里学过专业的舞蹈、唱歌、美术等技能，但是她在这些方面的修养还是不错的。”班级管理、教育教学方面的不足就通过主动观摩同事、频繁阅读专业书籍、认真参加集体培训等来弥补。

2.重返校园

几年的工作实践后，W老师慢慢适应了一线工作，她又意识到理论的重要性，萌发了再次进入高校研修的想法。她说：“上学的时候，学习完全没有目的性，也没想过要去教小孩子，所以一点都不记得大学里学过什么了，所以我同学说一起去考研究生，我就很想再回到校园去学习。”但2003年幼儿园一线教师还没有资格报考某高校学前教育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因此她和同学一起报考了某高校教育管理专业。2005年她正式成为一名在职研究生，经过三年的学习，2008年顺利毕业。但回忆起这段校园学习经历，W老师有些遗憾地说：“三年的研究生学习对我帮助并不大。”因为教育管理专业不能弥补、解答她在幼儿教育方面的缺失和困惑，因此无论是课堂学习还是论文撰写，她都感觉受益颇少。所以，当同学再叫她一起去考博士的时候，她选择了放弃。她说：“硕士研究生的学习经历浇灭了我去学校系统学习的欲望。”这个经历让她明白：学习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更宽泛的方式去学习。

W老师对学习的坚持不懈，从其同事的访谈中也得到了侧面验证。L园长评价道：“我和W老师差不多大，她这些年的进步我都看在眼里。一开始的各种困难没有绊住她，这和她个人所具有的素质是有关的。” C教研组长则表示：“W老师其实是我学习的榜样，她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她胸怀很宽广，与人相处亲切，最主要的是特别爱学习。”

（四）融会贯通的学以致用

1.专业能力大提升

费斯勒认为在热情与成长阶段，教师会希望参加各种学习。W老师在研究生学习结束后，开始研究自己喜好的领域。她开始尝试写诗歌，也因此遇到一位伯乐老师，从此便向他主动学习语言文化、哲学、书法、绘画等。Y老师评价：“她特别喜欢学习，看的书也很广，除了专业书籍，哲学类、文学类的，她都会去看。”

W老师也感受到广博学习对自己的有益影响，不仅提升了个人素养，也从一个侧面促进了专业能力的提升，还对许多教育理念有了更深层次的体悟与感受。她说：“在学习诗歌的三年里，我不断感受到诗歌的美，还发现我的学习状态、学习能力有了一个质的飞跃。这些变化让我在班级教学和管理中也有了很大的提高。”这期间，W老师开始尝试将诗歌语言的表达运用在班级中，开展连续三年的“笔记生活”课题研究。课题研究促进了班级幼儿在语言表达、观察记录、科学探索等方面的进步，提高了家长指导幼儿的能力，也为本园教师开展课题研究做出了榜样示范。

2.专业特色渐形成

W老师在班级管理方面的特点也逐渐显露，一些被公认调皮、特殊的幼儿在她的班级总能被她“降服”。她说：“很多老师会向我请教绝招，但其实真的没什么绝招，就是想方设法走近他们。他们就会靠近你，打开他们心上的那扇小窗户，让我的阳光把他们的房间照得暖暖的、亮亮的。”正是对幼儿的热爱让家长们对她都特别放心，家长问卷满意度经常是百分之百，所带班级多次被评为幼儿园先进班组，“师德高尚好园丁”“优秀班主任”“班主任能手”等荣誉纷至沓来。

3.科研引领显作用

W老师勤于总结，撰写的二十几篇论文在全国、省、市获奖或发表，还参与多本书的编写。她从入职就参加了幼儿园开展的所有课题研究，并在此过程中担当核心组成员或课题组长的重任。她还积极帮助青年教师成长，指导他们撰写论文，经她指导的年轻教师写的论文多次在省市，乃至全国论文比赛中获得好成绩。幼儿园的小中高职称名额是极其少的，在甲幼儿园曾经只有领导层才能被评上，但W老师因为突出的个人能力，在2013年最终评上小中高职称。

二、研究对象专业发展的特点

教师专业发展离不开教師专业理念的建立、专业知识的深化、专业能力的提升，笔者也将围绕这三大方面阐述研究对象的专业发展特点。

（一）专业理念

1.我不要做教书匠，而要做生命之师

W老师说：“我不想让自己只限于做一个带班的熟手，有个词叫‘生命之师 [4]，听起来有点大，我却是很喜欢。”技术理性主义使得一些幼儿教师被异化为工具，教师自身作为具有生命尊严的主体的潜能无法充分被挖掘、价值无法充分被彰显，沦为掌握一堆“师范技能”的“教书匠”，无法从生命意义的角度去培育下一代。W老师虽然不是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的这一职业，并被各种现实所打压，但她也没有随波逐流，而是在泥泞中不断向着“生命之师”这个目标前行。

2.宁愿无为，也不去做错误的事

在关于本科学历幼儿园教师入职适应的一些调查中，有结果显示“与专科学生相比，本科教师对幼儿园工作上手慢”[5] ，“幼儿出现突发情况时往往不知道如何解决” [6]等。而在访谈中，W老师也承认自己有这样的问题。大学所学理论与实践进行结合需要一个磨合过程，在此过程中可能会显得有点上手慢，但这是一个坚持和打磨正确教育信念的过程。她知道“有方法，但不一定对”，“宁愿无为，也不去做错误的事”。

3.一日生活比一节课更重要

W老师表示：“一节课很容易上好，但它对孩子的影响是有限的、力量是短暂的。真正对孩子产生长远、深层影响的是在一日生活中。”现实中存在着幼儿园教育概念狭隘化的问题，一些教师认为：“幼儿园一日活动，按照教学备课本上的内容走完即可，将教学计划落实到位，把两个教学活动完成就好，其他的活动注意安全就是了。”[7] W老师却能够坚持正确的教育理念，关注技术问题的同时更关注价值问题，重视对一日活动实施科学管理，从教学意识转变为课程意识，让一日生活都充满了教育意味。

（二）专业知识

1.丰富的通识性知识

学前教育不分学科，通识性知识是孕育教师文化素质和教育素养的“土壤”。Y老师感觉虽然和W老师年龄相仿，但在配班合作中，她发现W老师拥有广阔而深厚的知识，“她善于学习，对文学、历史、书法、诗歌、摄影都有很深的造诣，在工作中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教育风格”。W老师自认高中和大学的学习让自己的知识面宽广很多，“工作后我又开始研究诗歌、哲学、艺术等内容，这些都对我的教学很有帮助的。”

2.在应用中不断内化

教师必备的保育教育知识分为五个方面：幼儿园教育的目标、任务和原则;幼儿园教育的内容、途径与方法;幼儿卫生保健与安全;了解幼儿学习与发展的方法;幼儿园与其他阶段的教育衔接。从访谈中可以看出，W老师不仅掌握了保育教育知识，还特别注重这些知识的应用，通过与教育实践的不断互动，而真正建构、内化为个人所拥有的知识。“要更多地向孩子学习。对于他们感兴趣的东西，老师要比他们学习得更深入。”

（三）专业能力

1.书面语言比口头语言强

W老师认为自己相对其他老师，在写作能力上是有优势的，论文产出也很多。但她也发现：“我不太会利用表情和肢体语言，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专科生表达起自己的观点眉飞色舞、抑扬顿挫，小朋友一听就很喜欢，这是我要学习的地方。”本科学历教师在高中的学习中，以书面语言为主，到大学后因为重理论的原因，在撰写反思和论文上比较有优势，但也因偏向于文字符号的使用，“口述声音、手势及表情”等形式的表达能力较弱，也需要磨炼自己的沟通交流能力。

2.爱打破砂锅问到底

前文提到研究对象“宁愿无为，也不去做错误的事”，表现在工作中，就是在遇到问题时似乎没有任何行动，但内心其实在不断追寻着“为什么”“我还能怎么做”“这样就是最好的吗”等问题的答案。L园长评价：“一旦本科生进入状态，发展后劲足，潜力大。本科毕业生的学习与反思能力特别强，在教育教学工作中很容易发现研究点。”幼儿教师的专业性不仅体现在必须全面掌握专门知识和技能，拥有丰富的实践认识，更体现在拥有面向各种现实教育情境的反思能力。

3.重视实证研究

“我不仅注重经验的积累，更注重一些实证的研究。特别是在研究问题方面可能更加理性，会使用一些科学的方法来解决一些实际的问题。”本科学历幼儿教师在大学学习了较先进的理论，具有较强的科研意识、知识与能力，这其实有助于他们在岗位中进行研究，促进自身的专业成长，也有助于幼儿园的发展。L园长也称赞道：“本科教师比较会学习、乐于去研究、善于思考，在教学中比较有深度，在课题研究方面比较有引领作用。”

三、反思与讨论

作为一名拥有学前教育本科学历的幼儿教师，笔者经常会思考：“本科学历幼儿教师是不是拥有一些共同的困惑？”“我们这个群体在专业发展上会有一些相似之处吗？”“这个群体面临着哪些问题与需要呢？”正好我身边和工作的园所，有很多与我一样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的本科学历幼儿教师，我就把研究的眼光放到了他们身上。

鉴于以往的一些研究更多是关注教师群体，笔者想要关注个体发展，再现当事人的视角，从每一个个体出发去发现教师专业发展的不同之路，同时也展示教师在专业发展中的自我感受。

笔者和研究对象属于同一单位，这有研究的便利。尽管笔者和研究对象关系很熟络，但是刚开始进行访谈，特别是告知要进行录音的时候，研究对象在表达时还是表现出一定的警惕性。随后，笔者尝试更换访谈地点，从幼儿园换到了咖啡店或家中，研究对象的表现就显得相对轻松很多，也更愿意讲述自己的故事。这其实也在提醒笔者，平时的一些对教师专业发展的调查研究，在幼儿园的环境中很有可能存在“失真”的状况。

笔者和研究对象有类似的经历，这有助于笔者更好地理解研究对象，但也会让笔者的分析存在情感偏差。当然笔者尽可能保持研究的客观性，同时也相信任何研究都不是纯粹客观的，而是有不同的阐释角度。本文并不是要得出一个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定理，而是要引起相关研究者对本科学历幼儿教师专业发展的关注与理解，引起其他本科学历幼儿园教师对专业发展的关注和共鸣，也为自身的发展确定路线。

本研究只是一个小小的尝试，希望各位教师能真正认识到自己是主动学习者，反思自己的发展历程，选择适宜的发展路径。

【参考文献】

[1][2][3]张立新.幼儿园初任教师专业发展问题与对策研究[D].沈陽：东北师范大学，2014：23，24，24.

[4] 范勇，刘先强，李敏，何叶，蒲永明.超越技术理性培育生命之师——学前教育本科专业人才培养改革探索[J].教育与教学研究，2017，（06）：74.

[5] 王小鹤.对地方本科院校学前教育专业就业现状及人才培养的思考——以平顶山学院为例[J].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3，（07）：155.

[6] 王杰，严盼盼.学前教育本科毕业生入职适应状况调查与分析[J].课程教育研究，2015，（12）：4.

[7] 何璟.幼儿园一日活动管理现状、问题及对策研究——赣州市章贡区第二保育员案例实验[D].赣州：赣南师范大学，20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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