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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演员我真是太幸运了

发布时间:2022-07-04 17:10:08   浏览量:

徐帆 张英

徐帆的父母是湖北省楚剧团的演员。受父母影响,徐帆从小就对戏曲着迷。“文革”后湖北省戏曲学校恢复招生,十二岁的徐帆报了京剧。父亲觉得学戏剧太苦不同意,徐帆偷偷报名,没想到就考上了,一个人搬到学校住。父亲很生气,不肯送她,母亲把她送到了学校。快要毕业时,戏曲学校因故解散,徐帆拎着铺盖卷回了家,在自己的小屋里哭了一天。

“当时我已经快毕业了,爸爸看着我又生气又担心,他觉得我不听他的,非要上这个学校,结果学校没了,我怎么办?后来在家里待了几个月,爸爸妈妈想方设法为我找工作找学校,总是没有合适的,那段日子很难熬。”徐帆对我说。

好在那年武汉话剧团招收学员,她又跑去报考。1982年,徐帆转到武汉市戏剧学校话剧科读书,1986年9月中专毕业,留在武汉话剧团工作。虽然才十九岁,但她已经开始登台演出了。工作不到一年,她出演了《儿子》(扮演雪妹)、《雷雨》(扮演四凤)、《阴谋与爱情》(扮演露易丝)。因为和“人艺”的杨立新拍了个电视剧,1987年徐帆又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的“人艺班”,毕业后进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工作。

徐帆工作后,人艺给她分了房子。有一定的经济能力以后,她把父母接到北京。“當时我弟弟也在这里上学,父母盼望两个孩子回去,但是一年回去的时间也就是两三天。后来我爸爸跟我说,剧团里的人跟他一个岁数的,不是这个没了,就是那个瘫了、病了。我当时就觉得父母老了,之后就接他们到了北京。”

徐帆经常在戏里本色出演。她和冯小刚第一次合作的《一地鸡毛》,她演外地在京漂流的大学毕业生小林的妻子,日子过得鸡毛蒜皮,非常清苦。后来和陈建斌合作的《结婚十年》里,小夫妻到处租房住筒子楼,她表演用的是自己到人艺睡大排练室和后来住集体宿舍的经历。在《青衣》里演京剧演员筱燕秋的舞台生活,用的是她小时候在楚剧团居住时看到的生活,以及自己演话剧的生活感受。

“不管演什么人物,我都是拿这个人物往自己身上贴。我演戏有一个习惯,从不跟人约剧本约角色,那等于我就是找死。为什么呢?如果导演和编剧老觉得这个我能演得出来就写这个,那全是我熟悉的东西;我的想象处于空白状态,等于我一点发挥的余地都没有了。”

徐帆在电影里当“冯女郎”多年。头一回在丈夫冯小刚的电影里当女主角,是在《唐山大地震》里演失去丈夫、儿子残疾的母亲李元妮。

这个“母亲”的角色还不是冯小刚给她的。2008年3月,王中军看完《唐山大地震》的剧本,在剧本改编会上跟冯小刚说:“这个女一号得让徐帆来演。”当时冯小刚没有准备,他原先考虑的是另外一个女演员。冯小刚不愿意在电影里开“夫妻店”,怕别人说闲话。

见冯小刚不愿意,王中军又说:“别的演员不考虑,就是她了。”当晚回到家,冯小刚把王中军的话转述给徐帆听。徐帆很高兴,反问冯小刚:“真的啊?”之前,她已经看过张翎的小说《余震》了,马上向冯小刚要了剧本看,准备做功课。在她做功课的时间里,汶川地震发生了,冯小刚让她暂时放下剧本:“电影没法做了,这时候汶川地震发生了,你还在拍唐山的事,而且当时那么多导演和机构都要拍反映汶川抗震救灾的电视剧、电影,没法做。”

过了一阵,冯小刚想到了切入点,“他把当年唐山地震和汶川地震结合起来做”,最后找到苏小卫写了剧本。

很多评论家认为,徐帆在《唐山大地震》里成功塑造了一个母亲形象。

《唐山大地震》里,徐帆扮演的李元妮是个含蓄、沉默的母亲。在丈夫遇难、女儿走失、儿子失掉一只胳膊后,她没有再嫁,一个人开缝纫店,把儿子拉扯大。地震后的三十年,她都是靠着儿子活下去的。张翎的小说里,女儿张静初是主线;在电影剧本里,徐帆演的母亲成为了主角,贯穿整个电影。

拍《唐山大地震》时,徐帆也当上了妈。和冯小刚结婚十年,他们俩一直没生孩子。后来徐帆去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女儿,现在已经四岁了。在《南方周末》记者采访当天,可爱的女儿就在楼下和经纪人玩耍。当母亲的经历,对她演李元妮帮助很大。

“我等于足足体验了三年半,我当母亲获得的经验为我演这个母亲打下坚实的基础。我在电影里说话的语速为什么慢,跟我女儿有一定的关系,因为说话快了她听不懂,你得慢慢说话,不能急。后来我在电影里也采用这样的语速,让语言也有了张力。”

《唐山大地震》让徐帆拿到了“亚洲电影大奖”和“中国电影华表奖”两个影后。徐帆说她之前的演艺经历都在为这个角色做准备。“作为演员,能摊上这么一个角色——我觉得我挺幸运,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没等到这么一个角色。”

《唐山大地震》中的母亲

张英:《唐山大地震》里你演的这个母亲的角色,会成为你职业生涯里立得住的里程碑作品,让我很意外。一般来说,徐帆在电视剧里的表现,是最亮眼的。

我看过小说原作,张翎写的,所以我看这部电影时,觉得母亲这个形象有很多细节是你自己发挥创作,丰满了这个角色。

徐帆:电影就是两个小时,因为篇幅有限,《唐山大地震》这部电影没有太多描述她之前的生活,顾不上太多地描述之前的生活和细节,有时候就是从简处理。

作为演员,能摊上这么一个角色,我觉得我挺幸运的。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没等到一个角色。我觉得我之前的戏,都是在一点一点地为这个角色做铺垫。

我挺感谢拍电视剧的经历,其实演员最好的状态是舞台、电影、电视剧三边跑。我认为电视剧演员不见得能演电影,电影演员也不见得能演电视剧,为什么?需要的点不一样,是各种不同的表演形式。

你们觉得都是演戏,但是我真的演不了小品。小品是需要在瞬间爆发的,要观众的现场即时效果,我做不到。我演的戏都是冗长的,我需要有个过程才能展示功力。瞬间表现,突然爆发,我是绝对没有的,是零,等于我这人不会演戏一样。

但是电视剧不同,三十集、四十集,我能够将这些东西在每一集里匀出一点火花,于足够的长度里分配。我也能在电影的一个半小时里,在哪几个点释放火花。(话剧长度也足够长。)在两个半小时、三个小时里,跟真人直接交流。所以作为演员我真是太幸运了,能在这三个地方走动。

张英:《唐山大地震》这个本子是你看小说后决定演,还是小刚先决定你演?

徐帆:之前有这个小说,小刚说让我看看。我看了就说,这个小说挺难拍的吧?因为我不知道他们要改成什么样的电影,小说都是写心理变化方面的,有点难拍。

当时我不知道小刚要拍这部,以为他觉得小说好看,只是让我看一眼,然后这个事就放下了。结果汶川地震了,汶川地震的时候我们拍唐山地震的事,怎么说啊?他说他要做,他要想一个点,把两次地震连起来。

当时有很多汶川地震题材的电视剧、电影,他说是啊,是这样子。一般他想事的时候,我就不打扰他;后来他说还是想做,想到了进入的角度,通过母女的角度,把汶川和唐山结合起来说。

后来他找人改编剧本。王中军看了剧本之后,他们几个人开会,王中军说这个戏里目前的角色得徐帆演,别的演员就不考虑,就是我。小刚回来和我说,我问说真的啊。

之后,我就想这怎么演呢?其实一直到开拍的那一天,我都没想好该怎么演。

张英:你是用唐山话演的,没有配音。

徐帆:开拍之前,小刚跟我说,他决定用唐山话演。我说,啊?这么多台词用唐山话演的话,我有点担心。我说用普通话吧,台词没有的内容,我随意就可以说出来,这样我表达的余地大一些。要是用唐山话,我是学多少用多少,多一句话都不会说,这怎么办?

后来小刚就没有吱声,但是他把这个信息撒出去了,李晨他们就都在学唐山话。我都没有告诉他,我是学了还是没有学。后来我让副导演录了一个唐山话的台词,我听,我觉得跟听天书一样,这该怎么弄啊?当时我心里有一点抵触。为什么呢?我就觉得,你让我这么演,我使不上劲!

可是在我看到李晨他们拍汶川那一节的时候——我看回放——那个戏他们先拍,没有我,我跟着一块去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就是刘莉莉演的,锯腿的那一节,那个孩子的妈妈在说四川话,她遇到唐山救援队,那一帮人说唐山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可以演好了。

我觉得要先把我的语言能力释放出来。如果台词我说得疙疙瘩瘩,我会一直找不到自信,我会成天跟个傻子一样。老实说没有想吧,也在想,天天在云里飘着似的。通过他们这段戏,我觉得我用唐山话应该可以。

我当时特别担心,因为就我们几个人学,其他群众演员怎么办?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学唐山话。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们找到的群众演员都是唐山人。后来拍我的戏的时候,冯小刚特别担心,说你不会唐山话怎么办?我说我会。他说你怎么会的?他知道我起初是拒绝用唐山话的。我说我学了,他说你在哪里学的?我说我让副导演录的。他说你说两句让我听听,我说实在对不起,你让我这么说我说不出来,我需要交流才能说,你让我干说我不会说。就像你说,来,表演一个让我看看,我没有办法表演,它需要一个规定情境。我说我给你现场背,我说得不准的时候,你让语言老师现场给我指点一下。当时我听那个录音的时候,我也不是在学,我只是学那个语感,熟悉那个东西。

张英:母亲这个角色,整个台词都是内敛的,不像以前的剧,感情是散的。

徐帆:是。好多人都问我,你觉得这个片子最难的是什么?我说没有。人家问为什么?有时候对别人来说是难的,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难。我认为最难的是把我激动的情绪压回去,最后演出来的是干货,不帶任何水分的。这个戏我经常演着演着,就必须自己哭干净了,喘口气,再来演。

作为演员,我觉得我是特别激动的,说两句情绪就应该不行了。但是我觉得电影里,作为一个妈,她年纪大了,她的眼泪是哭干了的。即便她和女儿见面了,她也是干号,她没有眼泪了。几十年的夜晚都是伴随着泪水过去的,现在她还有口气喘就不错了。

张英:非常好。这个片子让我觉得有反常规的地方,所有电影观众预期的情景,结果你们断掉了,不同于很多影视剧,他们最后会大量地煽情,但是你们是收敛这个情绪的。

徐帆:对。给你举个例子吧。原先在演激情戏的时候,你怎么样都要酝酿一下。而这个角色我按都按不住,开闸似的,水龙头关不上似的。我觉得也是剧本的基础做得很好,就像我们接受一个好的采访,我愿意跟你聊天,我就掏心窝地和你聊。你就这么一点话,就把我话匣子打开了;而有的人他有八十个问题让你说,但我觉得没有什么说的,两句话就完了。

我在演这个戏的时候,有时觉得,哎哟,一瞬间我忘记要说什么了。这一点我和冯小刚特别一致,我说对外宣传千万别说我们这个戏是哭得泪流满面的,我觉得太傻了。

人家(观众)自己要哭,就爱怎么说怎么说,因为是他自己的感受。但是作为宣传的话,说要带着手绢去,这可太傻了。我不鼓励你哭,随便你拿着爆米花、可口可乐进来,在看的时候,你只要咽得下去,你就咽,但恐怕你是咽不下去的。让观众什么想法都没有,就让他看电影来娱乐了,走的时候带着任何想法都可以。

张英:剧本和小说相比,母亲的形象是比较单薄的,去掉了一部分心理描写,以及不幸福的过去。在地震当中,妈妈的形象还是比较模糊的,小说只说了一点点,只有结尾母子相认时。电影里,你用了那么多的细节去表演,那些细节是哪里来的?

徐帆:我觉得我演人就是演特别具体的一个人。导演说我演出了这个戏的魂。你问我这个魂是什么?我说我不知道,因为我们工作不涉及这个大框架,大的东西是导演提炼的,我是一个干具体工作的人。

比方说我救孩子的那一瞬间,你说救谁?有人会认为是不是重男轻女?我说不是。如果是我自己的孩子,一个说妈救我;另一个不吭声,我不知道是死是活;这时,旁边的人告诉我,你再不做决定我救别人去了,那边还有人等着我们救。这时候我一定是救活口的,我没有别的选择,这就是最简单的。

你说李晨(方达)长大了,我让他去上学,他说你别让我上学,早知道这样你还不如救我姐姐呢。我觉得这个时候我就要和他翻脸,我要告诉他:“我为什么让你上学,因为等我死了没有人像我这么照顾你了。”

但是,我不知道你们在看的时候有没有注意,我演的时候我注意了,我把所有的活儿包括冰箱搬完了,我最后叹气说:“去去去,上学去。”这时我要跟他笑一下,我要在笑里面催促他上学,为什么?是因为我跟他发急归发急,但这是生活,我有闹、有威严、有训的时候,也有跟他笑的时候。我没有太多的时候展现出这一点,我只能在收尾的时候表现出来。别人可以不在意,我一定要在意。

张英:剧本台词有一句话是没有的,“都救,都救”是你加的。你加的成分多吗?

徐帆:有的时候,比方说在救他们的时候,到底是救儿子还是救闺女,我自己加的是“都救,都救”,我只是觉得要不停地重复。我忘记当时原本是有这个台词还是没有这个台词,我就是觉得,如果是我的孩子的话,我做不了选择。为什么?最重要、能够分析的时候是有空的时候,但那个时候没有空。你有时间考虑的时候,都是冷静下来的时候。在逃命、要救命的时候是没有时间选择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就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我在重复的时候也是在极力思索是救谁。所以这个戏所有的台词都是慢、慢、慢。一方面它代表着人物的语言是慢的,另一方面是因为我说方言不那么利落,我怕说错了。

这个母亲,后来能够活下去,全靠儿子。我这么跟你说吧,地震完了之后,如果这个女的没有这个儿子了,她也就快死了。为了这个儿子,她也没有想着是不是独苗,是觉得他是我们家这么一个活口。

为什么她没有让婆婆把孩子带走?如果婆婆把孩子带走,所有的生活条件当然都好,但是就把她的命带走了,她没有一点活的意义了,像行尸走肉一样。她活着干吗?你是承担了帮我养孩子的难,但是这个难我愿意啊!有了他我才觉得能活下来,没有他我觉得活下来的意义就没有了,没有盼头了。所以到后来,这个东西给我自己的感受,就是觉得孩子他索要的东西,不见得都是好的,苦难也是好的。这样下来,孩子跟你经历了苦难,也享受到福分之后,最后他是知道孝顺的。你不让他经历,他就不懂得孝顺;你让他看到感受到,他才知道心疼。所以我觉得,这个为之后的做铺垫:为什么这个男孩,他媳妇儿怎么打他都能扛着,但是不管怎么样,你都得把儿子给我妈妈留下!她的原则是没有失去的。

张英:这个母亲的形象,让我想起朱自清《背影》里写到的父亲。当儿子从山上下来,她像定格了的雕像一样,突然间就老了,那是很动人的一瞬间。

徐帆:其实在拍的时候,是先拍这个孩子走了,再拍我的。我在演的时候就是那样。后来我自己想,我想有一个词,怎么能和我的形体是贴近的?

这个词我用不着跟谁去解释,只是作为我自己演戏的一个依据。我当时就是觉得,掏心掏肝,都掏走了,只剩下一个架子在这里戳着。我平时演戏,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让我能够在表演的时候跟一些词联系在一起。这个戏里面,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我总要跟一些词联系在一起。

张英:哪些词?

徐帆:比方说刚才说的“掏心掏肝”,还有“刀子嘴豆腐心”。你知道在我见到儿子带着媳妇回来的时候,我又高兴又不高兴。其实我就是想把她演成社会上各种人都能见到的那样的妈妈、那样的婆婆、那样的媳妇,让人觉得这就是我们身边的人。

为什么?婆婆见到儿媳妇有高兴也有不高兴。高兴的是我儿子娶媳妇了,我踏实了,可以传宗接代。不高兴的是她把我的爱抢走了。所以为什么说“刀子嘴豆腐心”呢?我什么拒绝话都是呛着来的,都是给儿媳妇听的。当然我也希望她好,我也会给她夹一筷子菜,我不是完全拒绝她的。

张英:这个母亲的形象,会和濮存昕演的《白鹿原》里的白嘉轩一样,人物丰满、深刻,让人过目难忘。我看到了徐帆演的母亲形象,这个形象是留得住的,就像《集结号》里张涵予演的老兵一样,会留在中国电影史里的。

有了女儿,我能容的东西多了

张英:有了女儿,当了母亲,对你演戏帮助很大。

徐帆:我觉得这个吧,从心理的丰满来说的话,感谢两个人: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女儿。

因为有了这个女儿,我好多的东西,包括现在的思维方式都转变了,就是能容的东西多了。我不像以前那么急躁了,以前爱较真,现在不那么较真,但是我觉得事情也做了。我就是说有了女儿的那种感觉。

能够演好《唐山大地震》的母亲,我觉得这是女儿的功劳。地震后,丈夫和孩子都没有了;婆婆要带走孩子,母亲不愿意,舍不得,这是很自然真实的感受。

那会儿拍戏的时候,我在想,我女儿我一定要自己養,我不敢让家长养。不管怎么样,我都得自己养,我要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得让自己体会到,所以拍这个戏的时候,我等于体验了三年半的生活。

就像你说我说话的语速慢,跟她有一定的关系。有了她之后,我自己都觉得语速慢。后来我知道了,因为我需要表达清楚,我要让她知道为什么,我有耐心了。

张英:我看到你很满意现在的状态,眼睛看女儿都是爱意,在发光。做母亲的快乐,要多于演戏的快乐。

徐帆:是这样的。我不是觉得工作不重要,我现在认为工作也很重要,我是觉得如果人不工作,他会老是跟社会搭不上边,人需要和别人接触。大家都不工作了,那我也可以不工作了。

像刚才你说的,一帮妈妈谈的话题跟不是妈妈的人永远不一致的,谈不到一起去。这样的话,她们老有新的信息给我啊!老有新信息的话,人的状态是保持平和的,还稍微偏年轻一点,以后我跟我的孩子也有交流啊。

我如果没有工作,我和孩子就没有交流,我老跟不上她的脑子。我为什么要跟她玩儿?我不仅是要陪她,我要和她有共同语言,我要跟她交朋友才要跟她玩儿,你要什么东西我买给你就好了。

所以我养孩子不怎么看相关的书,我全凭自己一点点体会。我孩子在一岁的时候,全是我和我的助手在拍戏之余给她安排时间喂养,安排每四个小时给她吃奶,两个小时之后要吃蛋羹、蛋黄、面条这些东西。我还要跟她分些果泥什么的,我们俩拍摄之余全在做这个事情。

你说我不做行不行?可以,我们家有阿姨,完全可以让阿姨照着做,中餐、西餐都可以,但我觉得那样就失去了做母亲的意义。做完之后,我打电话给带孩子的小姐姐说;说完之后,我回头翻相关书看,一模一样的,时间上下不差五分钟,我很有成就感。

我觉得这是做妈妈的意义所在,要不然我只是掛牌的,我不甘心啊!

张英:这个电影后面有一个细节,孩子冒充复读,出去打工了。母亲一方面纠结,一方面还是要放手。我有一个期待,会不会儿子一帮人走,妈妈会偷偷绕出来看一眼?这个细节没有出现。

徐帆:其实母亲是特别矛盾的,心里希望他能出去,又不想他出去。希望他出去,是儿子总是要自己找生存之道的,不管好与坏,都是未知,但起码要找。

我儿子他迈出了第一步,对于我是好事,但是又引起了我的担心。所以当时我把门一推的时候,我跟吕乐老师说,能不能不拍到我的脸?我不知道我的表情应该是什么样的,我希望我的头发是耷拉的,因为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这个表情是什么样的,我只想找一个状态就可以了。

后来我又跟导演说,行不行你们在镜头里面看,如果不行我再变;如果行,那就行。

张英:后来镜头有没有变?

徐帆:就是耷拉着的,其实是忍痛了,因为那个时候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表现她。也因为生活中没有光哭的,过来的人知道哭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不解决问题,只是哭,是活不下去的。

这些东西生活中都是有的。演员在找这些细节的时候,要把它找准了,别找了是给人看的,那就太表面了。

张英:采访小刚,他说整个戏是放纵你,母亲的整个发挥,全是让你自己来。

徐帆:为什么要感谢他呢?因为他真的给了我一个很大的空间,全部都是我自己来。我在这些地方拍戏的时候,头一天我们会商量一下,也只是大致的商量。

“大致”的东西,我可能随时都在想,但是到具体表演的时候,我会看具体的环境。我需要什么环境都是具体的,我才有想法;没有具体的环境,我泛泛地想,挺费劲的。你告诉我这一句到那一句的时候,我所有一瞬间的灵气就在那一刻发作。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环境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我就做不到。

这个李元妮,你们觉得她是一个完美的母亲,我演的时候演了她很多毛病的。她的毛病出现在那里?出现在对儿媳妇确实不公平。人家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你觉得这是你儿子,你就霸道?

对我来说,我不喜欢她这样的,其实我当批判她在演呢。但是这些东西都是细节,虽然是批判,但是生活中真是这样子的。一百个婆婆,一百个是这样子,只不过有的婆婆面子上做得好一点,有的婆婆绷不住。这个婆婆就是这样的婆婆,她也是很真实的。

张英:电影结尾母女相认,到了高潮部分,观众都忍不住掉泪了。小说里面就“她终于推开了那扇门”一句话。

儿子、儿媳妇进来,儿子喊妈妈出来,妈妈也不动,女儿自己看相框,因为前面有一个铺垫,她是一个很麻木的声音:“西红柿洗好了,你就吃吧。”小刚说,那个是张静初下跪的,是所有电影里想不出来的镜头。

徐帆:这个动作就是张静初推的,后面还有很长。所有影视里面,人家常规想象的,都是觉得孩子对不起妈妈,因为她愿意接受了,回来会有那种愧疚的心理。其实她不用愧疚,她没有任何愧疚,用不着愧疚,为什么?愧疚的是母亲,因为救两个孩子,选择女儿还是儿子,决定是她做的。

生活中,可能我们看到很多场景都是孩子给长辈下跪。生活中,如果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我就要认错,我的性格导致我要做这个动作。因为错了就是错了,说任何“对不起”都没有用,你要用实际行为让他知道你知道错了。我就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之前包饺子不抬头这些东西,是她不敢抬头;在那一瞬间,她想不好要用什么方式对待自己的孩子,她也确实没有想好。

张英:这个高潮部分,母亲只有一句话“加拿大,够远的”,到后面突然出来。

徐帆:人到了那样的时候,要有他绷不住的时刻,如果一部戏都绷住了,这个人也挺可怕的。比如这个灯是顺的,那个地方有个鼓包,那是它的开关。这个东西看我们怎么分配它。真正做的时候还是要从人物出发,我拿这个人物往自己身上贴得多一些。

我演戏有一个习惯,我最不主张我和你约一个剧本,你专门给我写一个,那我就是死。为什么呢?他老觉得这个我能演得出来,就写这个,那我等于一点发挥的余地都没有了,全是我熟悉的东西,我的想象一片空白。

我喜欢演不事先预设的戏。剧作家没有任何任务,只是写,写完了之后,我看我能不能接受。我觉得这样我有发挥的余地,我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张英:给你满足感?

徐帆:对,让我有很多发挥的东西。不管剧作家怎么写,我要按我的性格方式去演出来。原先戏里面会说,让方灯带汶川的一个孤儿回来,后来呢,母亲说留给我吧,我对不起你,重新养一回。

后来慢慢设计的痕迹太多了,等于把它削减了。所以我们在讨论剧本的时候,原则就是让所有的情节顺着生活的逻辑走,不做作,不去编它。

《日出》和《结婚十年》里的女性角色

张英:作为演员,你演的第一部电视剧是哪一个?

徐帆:我演的第一个电视剧是在武汉拍的,那个时候我在武汉话剧团。我到北京读大学以后,演的第一个电视剧是《武生泰斗》,1990年的,杨红宝主演的,讲戏班子的传奇故事,那年我读大学二年级,利用暑假拍的。

张英:电视剧《日出》也是你的代表作,编剧是曹禺的女儿万方。

徐帆:对。万方是个编剧,剧本是曹禺原先的话剧改的。我演电视剧里的陈白露,当时还蛮受好评的。

演陈白露,我纯属用表演弥补我的形象。为什么呢?因为我长得不像他们印象里的风尘女子,没有那种妖艳的感觉。但是我觉得呢,陈白露其实是曹禺老先生想象的一个人物,不是具体的一个人,她代表一个群体,对吧?好,那我就演他说的那个群体。

演这个人物前,我问谢飞老师说,谢老师,咱俩又没合作过,你为什么相信我能演呢?他说,我觉得你会演出跟别人不一样的形象。我说,谢谢你啊。他说他就感觉我能够演好。我听见一个长辈对我这么说;在我们没有什么接触的情况下,他这么相信我,我特别感激。

在我的理解里,陈白露是我很不喜欢的一个人,哪怕说同情都没有。同情她什么呢?我就觉得这个人根本就扯不上社会对她的压迫。

张英:为什么?

徐帆:为什么她不愿意靠自己的劳动来创造价值?要享受生活,你不靠劳动来创造、享受生活,那有人捧着你,没问题;可有人捧着你、养着你的同时,你又觉得这不行、那不行,还要这要那。穷日子过不了,等真正过了好日子吧,又觉得这不满意、那不满意,一百个不满意,要怎么样才满意呢?

这个人太“二”了,这个人就是“二”死的。我就觉得,你要是傻,你要是认了谁那就好啦,她也不会那么痛苦。这就是文化闹的事,你知道吗?由于认识点字,把自己弄得清高;可是清高,你也不看自己干的是什么职业。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觉得这个人物有她的问题。谢飞老师反正还挺喜欢的。

张英:我以前采访陈建斌,他跟我聊了你们俩合作的《结婚十年》。他本来是推掉这个角色的,后来一听说是你演女主角,他女朋友就劝他演。

当时这个电视剧是怎么找到您的?

徐帆:这也是投资方找到我。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曹平,是制片人。他找到我,跟我說,这个戏你看看,看看你喜不喜欢?

我一看剧本,就觉得它有点像我们拍《一地鸡毛》那种感觉,但是《一地鸡毛》人物发挥的幅度没那么大。我觉得《结婚十年》女性发挥的可能还大一些,我管它是不是重复,反正都要一点点往前试试。

因为有时戏是这样的,在一段时间内大家看完了,过些年之后人们就忘了,再换一样大同小异的,观众可能又觉得新鲜一点。戏一代人跟一代人的理解不一样,里面的细节也有不一样的。

这样的话我觉得也挺有意思的,所以我就说可以演一演,还挺好的。我觉得我有把握,有的地方那个劲儿需要我去调整。

张英:女主角的经历,和你自己的经历有什么相同点吗?

徐帆:那倒没有。那个剧写的都是外地人的生活,对我来说比较熟悉,我也是外地来北京的,人艺小宿舍我也住过,很多生活细节和感受都是类似的,要一点点地去布置家里的。

但是我能够感受到,外地人永远是外地人,他不可能像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有那种“我就是北京人”的感觉。外地人永远有个意识:这个城市不是我的,我只是过客,我的家在别的地方。他的心理永远是这样的。

张英:陈建斌说那个剧本不够好,你们一边拍一边修改的。

徐帆:其实剧本还好,就是我们在演的时候,把那些枝叶太多的情节给归置了一下,我觉得这是演员必备的一项技能。毕竟人家有一个本子在这,还是不能去绝对否认的。你想想,要是绝对否认,人家这个项目都成立不了。

张英:电视剧经常会碰到这样的现象。王志文也经常修改剧本,优秀的、比较有才华的演员,经常是和导演一起合力,把不那么好的剧本归置好了。

你拍了很多电视剧了,遇到这种事情多吗?

徐帆:对。演员经常有这样的时候。尤其是电视剧冗长的时候,编剧有时都写忘了前面的剧情,甚至有漏洞和不合逻辑的地方。作为演员,我会按照逻辑和情绪线、行动线,一点点地捋它,所以就会比编剧细致一些。遇到这样的情况,就需要演员去扳正它。

张英:有没有碰到烂剧本,是演员和导演改好的?

徐帆:我没有碰到过太烂的剧本,我觉得这是我有福气,因为我拍的戏量少,所以我的选择性大,我碰到烂剧本的可能性几乎很少。

但是,话归话,也有霸道的演员猛改剧本的,他把所有的戏都改到自己身上去了,我觉得我没有那个能力。我觉得戏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本来这里有十个角色,你把五个角色的戏都改到自己身上,没那个必要,真没那个必要。

力还是要匀着使,演员去归置自己的戏没问题。但是有的演员改戏,有很大的可能性就是,把这戏改着改着往自己身上走了,这是下意识的。你说一个连续剧七十集,故事里有三十集是你的,那算怎么回事呢?还是要有个量的控制。

张英:你是耐得住寂寞的一个人。

徐帆:我耐得住寂寞,我确实是耐得住寂寞,因为我觉得不寂寞。能待着的时候有很多事情可做,闲不住。

王朔说,你就让徐帆演《一地鸡毛》吧

张英:《结婚十年》算是你的电视剧代表作吧?差不多有十年的跨度。

徐帆:我觉得《结婚十年》演得挺顺畅、挺舒服的。因为我演戏就是愿意演这种:我认为什么样,就什么样,我不喜欢别人教我怎么演。因为别人教我怎么演,过程都是别人想的,我就没有那个过程,我很在意这个过程。

不光是演戏,人的生活本身也是这样,有缺点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过程。我现在要坐在你的椅子上,我中间摔一跤,没有一点瑕疵。你让我执行这个动作,我就坐过去了,但我不觉得好看。我就是很在意这个过程,无论是大是小。

张英:这种舒服的状态,对一个演员来说,机会多吗?

徐帆:近几年,多了。我想想,在拍《结婚十年》《日出》之前,机会少一些。我觉得这个权利是根据作品表现来的,导演看到了,你有话语权的时候,余地就大一些。

因为之前谁都没有看过你的作品,就像《唐山大地震》这个戏一样,你觉得很惊讶,在我自己本身来说不觉得惊讶:本来就是这么演啊,我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在此之前,人家没有看到我的作品,或者是看得少的时候,人家对我也有不信任感。所以我话语权就少了。

张英:你和小刚合作的第一部作品,《一地鸡毛》,那里面你也是女主角,是你和小刚合作的开始。

徐帆:对,因为小刚的戏基本上是以男性为主的。《唐山大地震》是他以女性视角为主的第一部电影。虽然是说地震的,但也是一种亲情的东西,这种亲情的东西不冷酷,很温暖。

我看了这个剧本之后,觉得特别结实,每一个细节都让人心理起伏,即便是到沉浸那一块的时候,主要是没有太多时间去展现那个篇幅。我看剧本的时候觉得特别痛快,不仅是因为随便我什么时候看完,而且它可以让我展开想象的空间。我觉得那个想象空间是特丰富、特好的,但是电影篇幅和时间不允许。

《一地鸡毛》是写小林单位的事。这个电视剧原先是张元导,之后让冯小刚导的。后来是王朔说,你就让徐帆演吧。

《一地鸡毛》那个男主角小林是在北京的外地人,在北京上大学,然后留在北京了。女主角为什么那么横呢?因为她是北京户口,他是一个外地人,娶的一个北京的女子,觉得算你捡便宜了。小林挺乖的,就烦外地的亲戚隔三岔五地来,三姑六姨都来了。这个时候她就会和小林吵架。

《一地鸡毛》那个戏有意思是有意思,但紧张大于快乐。因为那个时候我拍电视剧的经验不多,我不是这个位找不到,就是那个位找不好,老是在一些技术的地方处理得不好。

所以我心里很紧张,表面上看不出来。大家还觉得我演得挺好的,但是我心里特别紧张,每天紧张得都有一点怕拍戏,又想拍,但真正明天有我的戏的时候,我会有点害怕。

张英:为什么害怕?应该算是本色出演。

徐帆:那个时候没有什么经验,而且是第一次和冯小刚合作,我就特别紧张。本色也算是有一点,这个经验虽然自己没有多少,还是愿意把学到的技巧、技术都释放出来,但主要是我的经验太少了,可能做得不足够。

张英:一直到毕飞宇《青衣》里的女主角筱燕秋,我觉得除了你之外,没有一个人能演这个角色。

徐帆:当时导演找我的时候,投资方不同意,觉得我是票房毒药。我说,啊?我都不知道我是票房毒药,真这么毒吗?我对导演说,没有关系,你决定,没有事的。

因为我不爱去争取。我觉得如果我靠争取下来的话,我心里就拒绝这个角色了,因为我把心思都用在争上了,我没有工夫去想东西。你如果相信我,选择了我,我一定会尽心尽力演好。

我不是适合考试的人,我一考试准是零,我是算平时成绩的人。如果考试的话,我永远不及格。真的是这样子的,一般我想演什么角色的话,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会说好,谢谢你,我不做了。我绝对不会争取!

张英:你这样的性格,会失去很多角色。

徐帆:但是我想,这也保护了我。别让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极致,不然就该拐弯了。

当时康洪雷导演特别信任我,我们两个之前都不认识,他说“我就是觉得她行”,他定我的时候,其实很多人不看好我。但当我演完了之后……大家都觉得好,非我莫属。

人家说试戏,我受不了。我可以“预备,开始”,我可以好好演。如果假的,试段戏,我做不了;到这样的时候,我宁可不演。

我性格里有很泼辣的一面,《唐山大地震》里,拍着戏,谁也没想到会跪下,我真的是会跪下,因为性格和情绪发展,到了那一步,不到极值的时候不足以表达我的情感。

这是我情绪的一个表达——你来气了,我就也跟你来气,我演的所有这些人物,都是带着自己的性格去处理的。

电视剧《青衣》是我的代表作品

张英:《青衣》是怎么找到你的?

徐帆:康洪雷,就是《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个导演,这个剧本我觉得也写得挺扎实的。

在那之前头两天,我在家里看电视,看到吕丽萍演《激情燃烧的岁月》。冯小刚当时就特别感慨,他说,吕丽萍现在都演老太太了,这个年龄的人就已经开始演老人了,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过了没两天,经纪人跟我说,张纪中那边有一个戏叫《青衣》,但不是张纪中导,是《激情燃烧的岁月》的一个青年导演。我说这么好?我说找我没问题,但是我要看完整的剧本。

自一开始从事演员行业,一直到今天,包括以后都是这样,我不看故事大纲,因为我觉得大纲太容易做了,等到电视剧分集了,每一集如果注水太多,我会特别害怕。一部好的作品,剧情和故事,这些东西得是结实的。边拍边改,人都快崩溃了,我特害怕这样的事。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我要看《青衣》的全部剧本,片方给我看了全剧剧本,我说挺好的。

张英:我就觉得筱燕秋简直是,最合适的衣服往你身上穿。

徐帆:确实是,而且演那个戏的时候,我也正是好多年都没有再上台的机会。我就在学那个戏的时候,特别入迷,下大劲,我学得可来劲了。

我当时就想,我的妈妈爸爸也是演员。我很庆幸,剧中的环境、剧团的那种生活我都非常了解,那时我没到这个年龄,但我看见过那些阿姨们是怎么想、怎么弄的,那种生活我很熟悉,演的时候也挺得心应手的。

《青衣》拍完之后,我觉得我是不是落伍了、我老了,“可千万别这样”。我从看完就开始告诫自己,就演自己现年龄段的戏,别老演嫩的,给人家留口饭吃,自己以后余地大一点。

我在想,如果一个人是特别牛的艺术家,不管他被怎样称呼,最后老的时候没年轻人带,我觉得是一件多苦闷的事。

现在有一些老演员,像于蓝老师,就帮着年轻人做那些东西,真的是会有人感激她的。

张英:我也理解李雪芬和筱燕秋在舞台上的选择,因为戏曲演员出道走红、演主角的机会不容易,高光时刻非常短暂,舞台的竞争和淘汰非常残酷。

徐帆:这个其实跟以前那个革命的时代背景有关系,因为那个时代的娱乐没有别的,电影、电视剧、演唱会都没有,唯一的娱乐是舞台上看戏。

所以从《青衣》之后,我就不斷锻炼自己,让自己的心理健康一点。你知道为什么吗?昨天有采访的记者问我,你在舞台上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转身去拍影视了呢?你不觉得很遗憾吗?

我说,不遗憾,因为我不转身走,我的能力就一直在这方面。我也想给自己多一些方面的视野和经验。我在其他方面有一点成绩,观众会更欣赏我;如果我只是在某个地方一猛子扎死,人家会说,你就这点本事。

当然我不是想去跟人家证明我有多大本事,我只是希望我的视野开阔。开阔才能豁达,我知道什么样是什么样的话,我就不跟你争那些东西了。

比方说现在我们再演话剧的话,我会主动要求做B角,因为有AB角轮换,我们两个演员也可以轻松一点。我可以有别的事情,我可以稍微替换一点,人家能够演的话,我说你能演就尽量演,没问题。

张英:现在开阔了。

徐帆:我愿意,我愿意这样。演员也是一种被动的职业,它完全是等待,平时不断地提升自己,等合适的剧本和角色,漫长地等待……

但是,我不能让我的时间停止在这儿。这个行业如果不需要我的话,不是说强制性的那种不需要,就是说我感受到它暂时不需要我的时候,我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说好聽的就是锻炼自己,说正常点就是再找到别的营生。

张英:傅彪演对手戏,他演的乔炳璋也很好,正是二十年前和筱燕秋配戏的后羿演员。烟厂老板曾经是筱燕秋的戏迷,《奔月》复排由他一手操办,并指名让筱燕秋登台演唱。

徐帆:傅彪那时候,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准备。我是一直在拍和他合作的戏份,拍得还挺好的。我觉得傅彪就是认真到极点了。其实有成绩的人,他都有这种极致的东西,他要没有极致,他的成就也不会那么大。

我是这么觉得,一直到今天我还这么觉着,我就是觉得男人不傻,他娶老婆他知道娶哪样的。他不娶你这个戏疯子。敢娶你这个戏疯子的人他也得糊涂点,要不然他一天到晚让你折磨死了。

筱燕秋得亏错过了这个男人,要不然,她比这个还惨了。所以我说一个人的人生要两面看,他可能因祸得福,只不过说你有没有这个福分,你受不受得起。筱燕秋得有乔炳璋这么一个人,没有这么一个人,她的生活真的苦死了。

张英:《青衣》也是毕飞宇特好的一个小说。

徐帆:我们也想把它弄成电影,后来电影的版权回到毕飞宇手里了,就有点不敢。你知道吗?因为这个东西就属于自己跟自己打擂台似的,同样一个角色,演了电视剧再演电影,我动过这个心思,但是后来一想,没有这个必要。

我是一个很不愿意让人家去说自己的人,我觉得真没这必要。而且小说在电影上有点展现不出来,电影那个篇幅太小了,时间太短了容不下。如果电影在先,那后来再做电视剧还好一点,因为先入为主很重要。

但是这个电视剧很成功,你电影再把它减成什么样呢,就很麻烦。

我有演喜剧的天分

张英:《月亮背面》呢?这个小说很成熟,人物比以前你演的人物复杂多了:一个女骗子。

徐帆:对,《月亮背面》拍完之后,我觉得自己可以演很多类型的女性。《月亮背面》和《我是你爸爸》那个电影,这两个戏让我觉得我能演很多那种角色。就是说演骗子也好、心狠的也好,我可以演得不动声色,我突然对自己的能量有一种体察。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好像有的演员演骗子的时候,他想让观众知道他是骗子,我演的时候我不想让观众知道我是骗子。为什么?我不用说你也知道,生活中我会告诉你,我是骗子吗?我肯定不会。但是为什么你知道我是骗子?是因为我事做得露馅了,你才知道。

所以我把她是不是骗子搁到一边,先当正常人演。就是她骗人的时候不动声色,骗人骗得还挺动情的,她也有自己的感情纠结在里面。所以我觉得各种人得用各种方式来揣测。

张英:我有点好奇,戏剧舞台和电影电视剧的表演,有什么不一样?

徐帆:譬如“站位”不是戏剧的,是电影学的。戏剧学是在人物的表达方式、在一个人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引导,比如戏剧中你如果哭,是有技巧的,有一些演示的技巧。但是“站位”这些东西在电影镜头里,我真的是不知道,因为在舞台上我想往哪动就往哪动,而镜头上它不是这样,镜头的范围太小了。

我现在是慢慢地在学习,其实我还是老站不准位,所以我也不要那么好看的脸,只要我的戏准确、精致就行了。有的时候这样的路子不行了,那就走另一条路。

张英:《月亮背面》之后有《情伤》。《情伤》是王朔的小说吗?

徐帆:《月亮背面》是电影,但是《情伤》是一个电视剧,不是小说,好像在《月亮背面》之前。

张英:你在《大太监李莲英》里面是什么角色?

徐帆:那里面演的是珍妃,就是被扔井里面的那个。那个角色的戏份太少了。当时,在这个之前,田壮壮导演导了一个《特别手术室》。拍完之后,他觉得我还行,他说:“我要拍一个《大太监李莲英》,你在我们那个里头演珍妃。”

那时候我上学,演戏机会不是很多,有人让我演,我就很高兴。我早期的影视剧,顺序应该是《特别手术室》《大太监李莲英》《大撒把》。一开始我在《特别手术室》里演的是出租车司机,这个特别手术室是做人流的,各种人都有。后来觉得我这个戏还不错,导演就让我到《大太监李莲英》里演。

张英:你有些片子,比如说《紧急迫降》在2000年的时候没放。这个片子好玩吗?

徐帆:好玩,我演的是主人公爸爸找的女朋友。那个爸爸的戏很好玩。刚才我说了,一个是《月亮背面》,一个是《我是你爸爸》,这两个片子让我觉得我有演喜剧的天分。

《月亮背面》里我演特别狠的角色也会,不见得脸上表情有多凶狠,表面也很柔美。我觉得我有这方面的才能。但是《我是你爸爸》里我能演喜剧,喜剧里面不是这样地龇牙咧嘴,但是我能演有幽默色彩的喜剧。

张英:没见过你演喜剧。这方面表现在哪几个片子里呢?

徐帆:在电视剧《最后的王爷》里,我觉得那个格格特好玩。与众不同啊,写起来就那样,但是我演起来,把格格的任性演到了极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还很善良。我就是觉得她不同于大家印象中,宫里的那种大家闺秀的格格;我演的不是那样的格格,我演的是母老虎。我演的这个格格没妈,他爹和哥哥是抽大烟的,然后“我”也抽大烟,为什么?“我”是跟他赌气,哥哥和爹说好上这口就改不了了,“我”就跟他赌气,“我”不信改不了了。“我”就抽上了。

比方说她们穿花盆鞋走路都是规规矩矩的,但是我穿上又蹦又跳。因为这种鞋,在慈禧那个时候只能规规矩矩地走,不能跑,不能跳,这就成她们的负担了。她哪想到美了,影响她生活的事她是不干的,她一定不会影响到生活。这个花盆鞋比高跟鞋好穿多了,我穿这鞋,就让它长在我们的生活中。

现代人觉得那个时候多难,其实那个时候不难,那个时候的夏天凉快多了,不要拿现在的夏天来想那个时候的夏天。

张英:《建国大业》里你是什么角色?

徐帆:廖梦醒,廖承志的姐姐。

作为一个演员,好多东西是要从根本上看的,就是看你把角色分析得怎么样。我一演戏就不想那么多啊,我眼前的事没解决好,我还想那么多,我不是自己砸自己的饭碗么?

和冯小刚合作收获很大

张英:你第一次和小刚合作是在《大撒把》里?

徐帆:《大撒把》里面他不是导演,是编剧。导演是夏钢。我们是在那个戏里认识的,葛优、夏钢和小刚研究这个剧本怎么写,就是这个时候认识他的。

小刚作为一个导演,我和他合作的第一部电影是《永失我爱》,是他导演的。我在里面饰演空姐——林格格。《永失我爱》是根据王朔的一个小说《空中小姐》改编的。小说里面她是一个很单纯的角色。

当时在武汉的时候,我看了《空中小姐》,我觉得看着有北京那种口语感,我不是特别适应,但是里面的人特好玩,而且女的爱一个男的可以爱成这样,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后来没想到我开始演这个电影了。这个电影剧本改得挺好玩的。男主角有點怪,这个小女孩还是无条件地对他好。我现在特别能理解,我觉得男的吸引女孩子的点就在这里。他特别喜欢你,但是经常跟没看到你似的,他老是牵一个女孩子的心,让这个女孩子的心往他身上使,我觉得这个表达自己心的方式很好玩。

张英:《耗尽一生》那个片子还是挺有意思。我记得有评论说——城市电影诞生了。因为当时很多电影都是农村题材的,这个电影有一些新鲜的气息在里面。你也没有拍过吧?

徐帆:那个我拍过,是张扬导演的。《甲方乙方》里,我演那个明星唐丽君。冯小刚觉得让别人演,怕观众“对号入座”。他觉得我也没有那么多事,所以让我演,让别人演怕引一些麻烦。

然后就是《不见不散》,这里面的戏分多了点。我还挺喜欢的。其实《不见不散》特别有意思,当时他们在美国的时候,有三段:第一段我跟他第一次认识;第二段是他做墓地了;第三段是我开花店了。

电影刚开始的时候,冯小刚说,既然来了美国,就要和美国的生活贴近;要不然没和美国实际的东西联系起来,意思不大。所以这一点对我的影响真是挺大的。他考虑问题的方式对我影响特别大。

我们几个人就在那里。一个中国的留学生喜欢到我们这里来玩。有一次,他跟我们说美国警察都学中文,我问为什么呢,他说中国人来美国经常违反交通规则,和他说英文他又听不懂,所以就得学习。这个给冯小刚很大的启发,所以就有葛优给警察教中文的情节。

这个片子在美国放映,美国人觉得是这里的事情,而在中国放映就觉得太有意思了。我觉得,他考虑问题的时候,就想一个东西它存在,放在那边和这边都有可能性。

所以我从冯小刚身上学到很多。我演很多戏,就要看它让观众觉得,是在自己身边能看到的人,不仅仅是印象里的那种人物。我演戏喜欢“精确”,只有你感觉能在自己身边看到的,你才能相信它是真的。所以冯小刚给我影响很大。

张英:我比较好奇,戏剧里面“虚”的那些东西,往实际的地方去,会不会限制演员想象力的发挥。电影里很多是常识,但是不符合逻辑,是不是演员发挥的余地更大?

徐帆:其实这种东西我还不觉得怎么“拽”,就是从表演上怎么“拽”。原先我演戏的时候会有一种表演感,也不是舞台剧的那种表演感,主要是语言上比如“你吃了吗?”“喔,我出去一趟”等等,就是“嗯啊哦嗯”,其实这种东西特别像台词。这是冯小刚给我改掉的毛病,生活中其实没有这么多的东西。

张英:你在《没完没了》这个片子里是跑龙套?

徐帆:《没完没了》几乎等于没有我的戏份,因为我那天去探班,他们要找一群众演员,那女孩连甩体温表都不会。

我一去,冯小刚就说,你赶紧穿上表演的衣服上去。我说干吗呢?“给她量体温,说一句话。”然后,我说“好,好,好”,他告诉我,说“不烧啊”怎么的,就一句话。我说,就这个?好,开始!

第一遍拍完的时候,因为他们机器有点什么故障,说再来一遍,两遍下来就完事了。

张英:你们结婚是不是在拍《一声叹息》期间?

徐帆:对,我们是1999年结婚的。我从来就很向往婚姻,迷恋婚姻,我在婚姻上有一种“打不死的吴琼花”的感觉。婚姻上出现任何问题,我都是要结婚的,因为我觉得任何问题发生了都是可以解决的,只有不携手的时候才是不能解决的。

张英:这些角色,编剧是根据你的特点来写的吗?

徐帆:没有,都是他们根据剧本需要来的。到现在还没有因为我能演什么样,编剧就写什么样的。反正我觉得,这些角色,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有把握,但是我说不出来的,我演起来就能,只是我不会说。有的时候我要能说得清楚,我就肯定演得清楚,我不是故意这样的。但是在怎么表达上,我比较弱。

如果投资方钱少,我自己演的话,可以压下成本。我一年拍戏很少,一年就两三个,所以一年里面能演好两三个就不容易了。

我不能因为这个否定我以前的作品。因为正是以前拍戏的积攒,我才有今天。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如果是别人演,她要是没演好,相反还砸了呢。因为每个戏的题材不同,角色也不一样,所以无从比较。我就怕我演成另外一个样,我很害怕这种太大的压力,束缚了我的手脚。

比方说有两个《不见不散》来比较,如果我们那时候拍了一个《不见不散》,你再拍一遍,就不一样。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怎么来比较它啊。

张英:到《手机》里这个角色呢,有什么想法?

徐帆:电影《手机》里这个角色对我来说比较简单一些,《一声叹息》的人物复杂一些。《手机》就是人有他单纯的一面,是我刚才说的,男人都不傻;有的女人是你把他当傻瓜,其实是你傻。

我先撇开男女的话题,先说人。为什么很多人喜欢朱莉亚·罗伯茨演的《漂亮女人》,还有赵薇演的小燕子?这俩人傻么?就是憨。就是对着一天不用这么琢磨的人能轻松。不是夫妻,作为一个朋友我也愿意这样。你琢磨我,我防着你,为什么我不给自己做减法,要给自己做加法呢?

所以《手机》里的人物我就想演得简单一些,是让那个严守一有留恋的地方。他只不过没有说,花哨他也有想,他心里面有比重的。

张英:作为导演,小刚会给你加戏么?

徐帆:我是这么觉得,在别人的戏里面我演得还不错,因为冯小刚这几年做得比较成熟了,他的影片看的人也多了,受的重视也大了,这样子的话,我在他的电影里面完成了在其他电影里一样的任务,但是因为别人重视他了,所以捎带地重视了我。

少年时期很独立

张英:你是一个比较独立的人,父母是湖北省楚剧团的演员。12岁时你想学京剧,父亲觉得这条路太苦,不同意。结果你偷偷报名考上了,没想到快毕业时,戏曲学校因故解散了。

徐帆:我还记得我爸不准我去读京剧的那种暴怒……但当我真正上学之后,学校没了之后,他也为我担心。爸爸看着我又生气又担心,他觉得我不听他的,非要上这个学校,结果学校没了,怎么办?赶紧为我找好一点的去处,总是没有合适的。

后来转到武汉市戏剧学校话剧科读书,1986年中专毕业,留在武汉话剧团工作。工作不到一年,演了几个戏,《儿子》中的雪妹、《雷雨》中的四凤和《阴谋与爱情》中的露易丝。后来与人艺的杨立新拍了个电视剧,1987年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的“人艺班”,毕业后进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上大学那时候,我们刚刚开始涉足表演,那会儿特别理想主义,很长一段时间里很排斥串场,尤其是拍广告。老师教育我们,拍广告不是正经事,看不起拍广告的同学。我上大学时就生生没拍广告,快毕业时才拍了一个。很多人找我拍广告,我觉得老师说了这不是一个正经事,所以就拒绝了。

张英:人艺的杨立新可说是你的第一个“贵人”,那时候合作的是什么电视剧?

徐帆:我实在忘记了。当时中戏要招插班生,和人艺联合培养。那时候就是全国撒网,招学员。等于你少上半年学,但是学历与上完四年本科的一样,所以学员要在专业的艺术团体里找,要求有一定的表演基础,这样的话,即使他丢下半年的课,也不用老师特意补课。

我就这样被推荐去参加考试了。我一看他们那种,就觉得我傻了。我当时表演朗诵,也唱歌,什么打节奏也都做,因为我都做过。我特别不喜欢那种朗诵特别慷慨激昂的,我看不惯,平平淡淡地表达出来就行了,有事说事。朗诵完之后,老师觉得也没有什么毛病,后来就复试什么的。

我特别早受父母的影响,譬如说好的东西你想做得特满,就特别没意思。比如我们演戏,面部的表情和形体的表现太充足了,给人的感觉想象空间就少了;可能你平淡地说两句话,观众各种想象就出来了。就随他怎么想,你要给他一点余地。

张英:凡事有主见,非得按照自己的性格来。现在做了妈妈,好一些了吗?

徐帆:其实你去完成一个目标的时候,不见得马上就能达到,反而起了另外一个作用。

我是一个有“反骨”的人,现在年龄大了,也不那么较真了。原先都是大人说,自己不服管。人生没有经历这一步的时候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

所以现在我不跟我女儿说,这个事情如果发生了,好会什么样,坏会是什么样,你自己选择。

張英:做父母不容易,希望孩子生活好,但突然发现孩子有自己的个性、有自己的选择,不听自己的话,有了主见,会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徐帆:我觉得父母不光是要把孩子养大,自己也要慢慢地成熟和适应。因为孩子大了一定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她有一天会不需要你,那么我现在就慢慢培养让自己心理丰满,丰满了会怎样——女儿高兴的时候别来找我,有事的时候也不要来找我,有难处的时候想到妈在这里就行了。

我要锻炼我这样的心理。我从现在就锻炼自己的性格,不然,如果我不锻炼,她到十几岁我就受不了了。

张英:所以现在你的这种态度,与你的父母的态度,几乎是完全两种。

徐帆:所以我的孩子自己带,我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来教育她,我不想我们俩之间的代沟太深了。

张英:工作以后,父母现在到北京了么?

徐帆:到北京有十几年了,以前没条件把他们接到这里,后来单位分了一个房子,他们就有条件过来了。

因为之前我弟弟也在北京上学,父母盼望两个孩子回去,但是一年回去也就两三天。如果我和我弟弟岔开回去,一共也是一个礼拜还差一个星期天。为什么?是六天。

有次我爸爸跟我说了一个事情,我心里很难受。他说,他们年纪大了,剧团里的人跟他一个岁数的,不是这个没了,就是那个瘫了,每天看到这个就不舒服。我觉得这个事情严重了,因为跟父母不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其实就我的性格来说,我是不喜欢和父母住在一起的,但是我愿意跟父母在一个城市里面,经常可以去看望。但是这又很矛盾,距离太近了,又喘不过气来,很复杂,说不清楚的感觉。

张英:孩子在妈妈那里,是一个刺猬,爱扎人。

徐帆:还好,家里的事情都是我做,但是又有点脾气,不是百分百的刺猬,有时做不好的地方也会说出来。我不是有什么事情闷在心里面的性格,我喜欢自己的心是敞亮的,说出来我就没有恨,要是不说出来我就恨。

我说的时候知道注意分寸,不是挖苦你,把你往死里说,但是我要表达出来:我有点不舒服,我不是很喜欢。我不会往死里说。

张英:你在家里是老大?管父母。

徐帆:就是老大好像也不一样。有的家里是老大照顾父母,有的家里是老小照顾父母。

我的性格里面,到关键的时候,我就有一个特别的决断,行就是行,不行就不行,我不回头。平常,人觉得我还挺随和的,但是我知道,自己内心特别坚强。

人生所有的这些经历,可以帮助我这个工作。生活中有些困难,对于我的工作来说是好事,因为一些东西难不住你,你有解决的方式,你能找到它的源头。

我一直都是北京人艺的演员

张英:你在戏剧舞台上也演了好多戏,1985年你十八岁就上舞台表演了,在《儿子》中演雪妹,是一个村姑。好像舞台剧和电影、电视剧相比,就没有那么大的社会影响。

徐帆:回想《儿子》中演的雪妹,我知道我扎两个小辫,是有点像村姑的样子。后来《雷雨》,我演四凤,其实我刚从戏曲转到演话剧时,不会将细节生活化,还有点兰花指,有点像看图说话,一说“我不喜欢”就要表现“不喜欢”,一说“我怎么样”就要指着我或者指着你,这样子特别像看图说话,所以也有很多不好的习惯,后来时间长了,慢慢地改过来,好一点。

张英:你在武汉话剧院工作的时候,一年演了两个戏,《阴谋与爱情》和《温莎的风流娘们》。

徐帆:那个时候武汉话剧院缺少小姑娘的演员,我正好在学员班,又算是受训练时间长一些的,所以经常让我去参加他们的演出,算是受重视的。

张英:大学毕业时,你们那个班的学生,后来去人艺的比例高吗?

徐帆:去人艺的比例高,十八个学生,我们有十个人进了人艺:陈小艺、胡军、何冰、王斑、李洪涛,这些是大家熟悉的。这批留在中戏一起进去的人里,陈小艺早,王斑、胡军后来都红了。

张英:人艺的《哈姆雷特》这些剧,都是您在读书的时候就开始演的。

徐帆:1991年的《哈姆雷特》,是我毕业的大戏,那时演的是奥菲利亚,但是等到1995年演《哈姆雷特》的时候,我就演皇后了。我演濮存昕他妈。就这么几年,从小姑娘就变成嫂子了(笑)。

张英:你一直在人艺,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大戏?

徐帆:我一到人艺的时候,心里想法特別多,也很积极想展现自己。当时有老师跟我们说,“到人艺,先计划五年跑龙套”,我一听就傻了,为什么呀?我心里想,如果你觉得我不行,可以告诉我,如果老让我跑龙套,你哪知道我什么样呀?

刚开始我到了人艺就琢磨,怎么办呢,拿五年时间跑龙套,也不是个事。要真是像在学校里上学那样,老师分配我什么就接什么,我觉得也不是个事。

我心里就是在这么琢磨,可是当真正毕业到了人艺来以后,我觉得还好,等于我之前把最坏的可能都预料到了,到了人艺工作几年,我觉得还好。我一毕业,人艺就给我一个《海鸥》的话剧,当时是前苏联国家大剧院的导演,让他到这来导演这个剧,他就让我演那个女主角。我演了,还不错,然后第二个戏《李白》里是群众,就是跑龙套,连脸都没露过,戴着一个面具在那跳舞。之后再排一个戏,就是《舞台上的真故事》,饰演刘春燕。

等于我们这个班毕业进人艺以后,人艺的导演们,不管什么话剧,就想用我们这个班的人,让那些老演员带我们,这样子我们一点点地融入到北京人艺表演的这个路子里来的。这个过程确实挺好的,完了之后是《阮玲玉》。

张英:《阮玲玉》对你来说,是人生里第一个话剧大戏。

徐帆:因为这个戏是女演员挑梁的。其实《海鸥》那个话剧,我的女主角戏也挺多的,但是比起《阮玲玉》来,《海鸥》那个剧男人戏多一些。《阮玲玉》就是一部女人的戏,她旁边的人都不如她戏份多。

我刚进人艺时,很多戏特不着调,都是年轻导演的各种实验剧,真不好看。后来院里分给我一个剧,叫《末班车上黄昏恋》,欧阳山尊导演导的。因为之前女主角演了很多场,之后人要走,要拍电视剧去。我那时候新来,就让我替补上场。欧阳山尊导演就说:“徐帆,你看了这个戏吗?”我说我看了,他说:“你喜欢吗?”我说,这要说真话还是说假话?他就跟我说:“搞艺术的人当然要说真话了,不真诚哪行啊。”我就说,我不喜欢。

欧阳山尊就跟我急了,散会了以后我走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后来我们院长于是之找我谈话。他说:“你是怎么了?你就别说什么了,明天排练你就进排练场吧。”我说:“我怎么进去呀,我说不好看,他就给我轰走了。那我就走了。”他说:“你明天上排练场,写个检查什么的。”

我跟于是之说,我真没法写这检查。我说,老师,你是不是所有演的戏,都是你最喜欢的,还是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就是因为这是演员的工作,你接受了而已。他回答我说,是这样的,不是我演的所有的角色,我都喜欢。我说,那我也是这样觉得,我怎么就得写检查?为什么我说真话,导演要发脾气?

后来于是之老师说,别说那么多了,明天什么话都甭说,上排练场。我脑子里就在想,我怎么进那排练场?到了晚上,我买了张火车票跑去外地了,《末班车上黄昏恋》那戏我根本就没上。

张英:在人艺的头几年,年轻演员都挺难熬的。

徐帆:我进人艺头一年,脑子里的思想起伏很大,有很多不适应。因为是从学校直接到这里来工作的,比如宿舍,给我们弄得也是特别不好。我们在学校五个人一个宿舍,宿舍还有像样的柜子、床,结果到了人艺,也是一个房间,五个人一个宿舍。男生的宿舍就更过分,十个人就住在会议室里,每个人拉着一小帘。问有没有房,院里有房,就是不给我们住。那为什么呀?就觉得我们是学员,不是正式职工。我们觉得,自己大学毕业了,是人艺的工作人员,为什么是学员的待遇?我们到这里来,为什么呀,图的是什么呀?

那个人满为患的宿舍……男生都不敢跟剧院的领导掰扯,就我们三个女孩,我、陈小艺,还有一个女孩,跟剧院的领导掰扯,反反复复,争取到两个人一个屋子住。

生活中我们这么想,但是工作的时候极其认真。也就是这样,我在人艺待了三年,一共演了七台话剧,包含《阮玲玉》《海鸥》《舞台上的真故事》,还有《鸟人》,之后还有《红白喜事》《李白》《鱼人》。

《阮玲玉》还拿了“文华奖”和“梅花奖”。我不是因为得不得奖或者重不重视我走的,不是这样子的,我们剧院挺重视我的,关键是我想开阔视野。剧院一直到现在对我都挺好的,我是那时候觉得每天就是舞台、排练场,不能再这么干了,再这么干我要崩溃了。

张英:看不见未来的路。

徐帆:也不是说看不见,我觉得我的脑子、心胸、眼界越来越窄,我就只知道那个院子里的那点事情,我受不了。我不喜欢小肚鸡肠的人,但是那一段时间,我觉得我特别小肚鸡肠,烦死自己了。

后来我觉得不行,我要转换一下,没有人强迫,剧院的人对我都挺好的。我的工作和生活,简单得让我觉得闷。你说好不好,大家都挺好的,但是我想让自己的生活有意思一点。我不是要放弃工作,我是想更好一点,我不知道其他方面我有没有这种能力,我想试试。我要换个环境才能让自己快乐。然后,我就去拍电影《永失我爱》去了。

张英:当时你们剧院也没怎么管,那么轻松放你走了?

徐帆:因为去拍《永失我爱》,我后来被剧院处分。当时处分了好几个人,有我,有何冰、郭冬临,有王巍(就是后来叫巍子的那个)。一气儿四个人全处分。处分就处分吧,顶着处分走吧。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大家能够涉及的面多了以后,话剧、电影、电视剧,其实对演员来说,也是一个锻炼。

张英:徐帆你真是和别人不同。1995年您是拿了快五个奖了,事业挺顺的,《鸟人》拿了“表演奖”,1995年拿了“梅花奖”、“文华奖”,接着就是北京市的首届“金菊花”奖,还有你们学院的“学院奖”。

徐帆:是挺顺的。我所有做的事情,都不是因为不顺去做的,而是觉得好多东西,我应该自己去调理。

我不是寂寞。我有耐性,我不怕没事干,因为没事干的时候我也有事干,我自己会给自己安排事干;但就是有事干的时候,我也会想这个事能干:电影和电视剧,那个事我能不能干?

反正它跟我的表演是不冲突的,我试试看,如果不行我再回来。如果你不要我,我再想办法。我所有的做法,都是在不影响别人的情况下,做做试试看。

张英:主动性很强。

徐帆:我自己独立得特别早。我上小学就开始住校,我所有的东西都是独立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由我自己去决定的。

张英:就话剧形象来说,阮玲玉这个角色,在你二十年的话剧生涯里,是很重要的一个角色?

徐帆:应该是,一个阮玲玉,一个蔡文姬。《阮玲玉》这个剧,写阮玲玉挺短的那一生,规规矩矩地去说她那一生。现实主义的浓缩型那种,但是舞台上也是挺写意的,像幕布似的围着,没有具体的房子什么的,只是一些大致写意的东西在那。

张英:那对演员要求其实挺高的,完全取决你的发挥,在模拟情境的发挥。

徐帆:对,能够把我所学戏曲的本事拿出来。我转个身,三百六十里地走完了;我转个身,几年过去了。转过身就是一个场景,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很熟悉,没问题,我一点都不怀疑。

编剧刘锦云老师和导演林兆华老师,他们让我演,我就演了。我从来不争取,你分配给我,那行,我就接受。剧长两个多小时,一般话剧都是这个时间。我们那个《阮玲玉》,演了一百多场。

《蔡文姬》是2001年,院里喊我回来演,就排了这个戏。苏民老师,濮存昕的爸爸,他当导演复排这个戏。苏民老师说我能演这个戏,说里面又有唱——等于说你演古装戏,要有戏曲的功底,他就让我来演。我说,行,就来了。

我觉得在人艺,有的时候知道什么该放,有的时候知道什么该收,我觉得我这一点做得还可以。我知道什么时候该收,因为在外面演电影、电视剧之后,再回来演话剧,其实对演员是一种调节,对于心态的调节。

我出去就是为了积攒表演经验的,我回来也是另外一种艺术的释放。我觉得话剧也好,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这三者是绝对不可以相互替代的,它的存在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我愿意演话剧,一是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还有一点,就是老在摄制组里,是那种没日没夜的生活。我有的时候喜欢上下班的感觉,我很喜欢找上下班的感觉,所以有这样的时候为什么不用,为什么要浪费?

你看人艺五六十年了,以女人为主的戏没几个,我就摊上两个。我感觉我们剧院的领导挺器重我的,所以我也觉得我就得接受。

张英:《蔡文姬》这版,朱琳老师已经演得很好了,你的表演和她的处理有什么不同?

徐帆:它不是新编的戏,是复排,基本上是原来那些东西,只不过是换了个人演。我觉得我不跟她去做这种比较,它都是有历史感的。从表演上来说,我们俩就有不同,因为我想把这种表演的痕迹尽量抹掉多一些,虽然穿的是古装戏服,但是我想让现在的观众能够接受它。

倘若我自己在台下看,如果台上太夸张,我会笑的。我既然已经想到了这种情况,那我为什么不自己先归置归置呢?我们说,台词带点韵就可以了,演出就是为了让观众看,演出不是为了把观众排斥到剧场之外,目的不一样。

我当时也有犹豫,人家都演得挺好的了,我干吗还演?后来一想,挺好,之前不是那个年代的戏吗,现在也没有多少年轻人看那个年代的戏,看不着。如果是老人来看,我不丢份不就行了?我又没有要超越,我只要不丢份就行了。所以这样还好,因为我对自己的要求标准放低,所以大家容易接受。

张英:2003年的《赵氏孤儿》是林兆华那版的?这个角色好玩吗?

徐帆:对。这个角色挺好玩的。因为当时我在拍《唐山大地震》,那边又在排《赵氏孤儿》,我就跟冯小刚商量,我说我已经应了剧院这个戏了,看看什么时间能够排过来。他说行,我们尽量去排。

之后我跟剧院申请,我说,先帮我盯着,只要《唐山大地震》这边有时间,假如我今天知道明天没戏,我今天晚上就回来,明天排练《赵氏孤儿》。我上台之前只排过三次,但是这三次,我把台词能记住的就尽量记住,因为前几场还是很紧张的。

我的台上永远放着一个剧本,一副老花镜(因为我眼睛花,看不见了),一个手电筒。只要下来一场,我就必须得看马上要上的是什么,这么演了几场,拍完我又回来演。

张英:刘恒的《窝头会馆》,你演一个穷家末路的格格。

徐帆:我觉得这个戏有一点好。这个格格是个挺辛酸的角色,过去富裕的生活像麻醉剂一样,偶尔飘那么一下,又活在现实当中。她也很无奈,她是信玛丽亚的,但是一遇到具体生活的事情时,她忘了她的信仰,就变得像锋利的刀;她得空的时候就知道信仰。我们现在有很多人分裂,生活中都是这样。我想把它演得特别具体,别就是概念上的格格。她掉的不是福窝窝,掉的是一苦菜坛子,那怎么办呢?她还得过,你不能说让她死了,但是她说话酸。我是觉得,这个人在什么样的家庭里生长,有她的气质,这点气质拿点小劲就行了,其他的跟老百姓一样就行了。

很多人觉得格格就是怎么着也有点家底的那种,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她能坐在那個破院里,她彻底没家底了。现在外头多少格格呀,还不如我呢。我不是格格,我是一外地人,我觉得格格不格格,完全不代表任何身份,她只是一个符号。她曾经当过格格,现在也可以叫她格格,但是她什么都不是了,跟你我一样。

张英:即使你日子再好,你一直没有离开北京人艺。

徐帆:我一直都是人艺的人,只是中间有两年时间没在人艺演出、排新戏。但我就是人艺的人,一直到现在还是。

如果我演的戏是这个剧院的保留剧目,时间合适的话,它让我回来演出,我也得回来演出。

责任编辑:丁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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