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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型

发布时间:2022-07-28 09:45:03   浏览量:

张蜀

艾丽西亚是尖叫着醒来的。

这个梦比她做过的任何梦都要真实。她仍然能听到剧烈的爆炸声,能感受到气流把她从床上甩了出去。她仍然能闻到金属被烤烫之后发出的特殊气味。

艾丽西亚摇摇晃晃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杰克?”她声音沙哑,嗓子干得快要裂开。

身边的被子轻轻地动了动。

艾丽西亚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丈夫,似乎是要确定刚才的剧烈震荡是不是把他也甩到了床下。被子下的杰克,身体温暖,呼吸均匀。艾丽西亚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亲爱的,你叫我吗?”杰克闭着眼,嘟哝了一声。不等艾丽西亚回答,杰克又嘟哝了一句,“早上约了乔治谈生意,可不能迟到。”

艾丽西亚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杰克的肩膀,“做了个噩梦。”她低声道。

杰克又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句,翻了个身,随后便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艾丽西亚从床上滑了下来。她光脚踩在地板上,被冰得打了一个哆嗦。

只是一个噩梦罢了。谁没有做过噩梦呢?艾丽西亚站在浴室里,看着镜中的自己,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皮肤因为缺乏日晒过于惨白。她叹了一口气。

艾丽西亚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鸡蛋,打开煤气炉,烧热了平底锅。煎蛋的香味多少冲淡了噩梦的不快。

“早啊,妈妈!”潘妮的声音传来。

“早!”艾丽西亚转过头去。潘妮穿着一条七分牛仔裤和一件短袖白T恤,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亲爱的,已经十月末了。”艾丽西亚轻声道,“穿这么少,会不会……”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十四岁的孩子最难搞。他们顶着个孩子的头脑,却要求你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对待他们。

潘妮“哦”了一声,并没有表示明确地反抗,只是懒懒地说:“看下天气预报怎么说吧。”

“要给艾琳诺打个电话吗?”艾丽西继续翻炒着锅里的煎蛋。

“我才不要跟她一起坐校车呢!”

“怎么了?好朋友吵架了?”

潘妮拿起了电视遥控器,“妈妈,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哦?!”艾丽西亚的手一抖,煎蛋险些从锅里滑下来,“真巧,我也做了个梦。”

“我梦见你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潘妮一面说着,一面玩弄着手里的遥控器,“都怪艾琳诺那个贱人!”

“嘿!别这么说话!”艾丽西亚举起锅铲表示抗议。

潘妮没有理会她,径直打开了电视。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说今天白天最高温度6摄氏度,夜间最低温度零下3度,还有可能降雪。潘妮不声不响地上了楼梯。艾丽西亚假装没有看见她。十几岁的孩子最讨厌的就是被大人指出她错了。

趁着潘妮回房间换衣服的当口,艾丽西亚朝正在一面吃早饭、一面看手机的杰克轻轻咳嗽了一声,“杰克?”她压低了声音道。

“怎么了,亲爱的?”杰克只是微微侧了侧脸,眼睛仍然盯着手机。

“后天学校棒球赛,潘妮是主力队员,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你去不就好了吗?”杰克的嘴里嚼着鸡蛋和面包,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手机的意思。

“潘妮一直盼着你能去……”

杰克停下咀嚼,抬眼看了看艾丽西亚,“艾利,亲爱的。”杰克把嘴里的食物一口咽了下去,“我不是不想去,只是马上月末了,如果我不拿下这个订单,这个月的奖金,家里的按揭、日常开支……”

楼梯上响起了潘妮的脚步声。艾丽西亚轻轻拍了拍杰克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她不想潘妮也为家里的财务状况发愁。

杰克站起身,把手机收进上衣口袋,用纸巾擦了擦嘴。就在他转身要拿公文包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亲爱的,你早上说你做了个噩梦?”

“哦,没事的。”艾丽西亚轻轻理了理杰克的衬衣领子。

“是吗?”杰克整了整领结,“我记得你在梦里尖叫来着。”

“就是个噩梦,”艾丽西亚又拍了拍杰克的西装,“一场爆炸。”

“爱你,亲爱的,”杰克吻了吻艾丽西亚的额头,“我偶尔也会做噩梦,不过很快就不记得了。”

“我也爱你。”艾丽西亚也吻了吻杰克的脸颊。

“潘妮,你刚才说你做了一个梦?”

“做梦?有吗?”潘妮嘴里吃着麦片,眼睛却盯着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她现在已经换上了长裤和毛衣,椅背上搭着一件外套。

“是啊,你刚才说,梦见我的样子不一样。”

潘妮耸了耸肩,“不记得了。”说罢,潘妮拿起了桌上装着午餐的纸袋,“我爱你,妈妈。”她抱了抱艾丽西亚,“我再也不要跟艾琳诺说话了。”

“怎么了宝贝?你不是说艾琳诺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艾琳诺是个种族主义者!”潘妮大声抗议道,“她居然说你是墨西哥裔!”

看着潘妮蹦跳着上了校车,艾丽西亚摇了摇头。十几岁的孩子戏码真多,她心里说道。

艾丽西亚收拾好了餐桌,朝窗外望去。外面的天晴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走到窗户前,街对面一个黑色的影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拿出一盒新鲜牛奶,又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些麦片。虽然最近家里不宽裕,但牛奶麦片还是能负担得起的。

街對面的屋檐下,一张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毡子把什么人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艾丽西亚之所以确定这张毡子下面睡着一个人,是因为她在向窗外张望的时候,这个人也刚好撩开了毡子的一角,望向了她。

她拿着牛奶和杯子走向了街对面。

“天气预报说要降温了,先生。”艾丽西亚轻声道,“请照顾好您自己。”说着,她把牛奶和杯子放在了地上。

“天气预报?!”毡子里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了艾丽西亚的手腕,“派蒂?!”

艾丽西亚惊呼了一声,急忙把手往回抽。那人也没有强迫她的意思,随即松开了手。

“派蒂?!”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从毡子下面露了出来。

“您……您认错人了!”艾丽西亚惶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双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泛出来。毡子下的人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好心的女士。”那人避开了艾丽西亚的目光,有些勉强地说道。

“上帝保佑你!”艾丽西亚低声道。

“女士?!”就在艾丽西亚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人忽然从身后叫住了她。

艾丽西亚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那人已经从毡子里钻了出来。他的头发还算干净整齐,脸上虽然有着很多胡茬,但是应该近些天也是修剪过的。他的皮肤和眼睛都是一片棕色。

“别看电视!”他盯着艾丽西亚的眼睛说道,“记住,千万别看电视!”

艾丽西亚眨了眨眼,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别看电视,你就能慢慢想起你的名字。”那人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真正的名字。”

“你叫派蒂,希尔是你的娘家姓,你结婚后改名作派蒂·希尔·桑托斯。”

“不,我叫艾丽西亚,艾丽西亚·霍尔。”话一出口,艾丽西亚立刻后悔了。干吗要告诉一个流浪汉自己的名字?

“我叫罗恩·桑托斯,我是你的丈夫。”那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您一定是搞错了……”艾丽西亚只觉得一阵心慌。她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艾丽西亚打开门,是邻居苏西。

“刚才我看见你急急忙忙跑回来,我怕你有什么事,来看看。”苏西满脸地关切。

“哦,没什么事,”艾丽西亚越过苏西的肩膀朝街对面看去,刚才的流浪汉已经没了踪影。

苏西也随之转过头去,“是街角睡着的那个流浪汉吗?”

“我昨晚就注意到他了。他一直盯着你们的窗户,只要有人在窗边他就立刻探出头来。我敢打赌,”苏西伸出手指,指了指对面的街角,“他肯定在那毯子底下藏了一副望远镜。”

艾丽西亚叹了一口气。

“没准是偷渡的墨西哥人。”苏西忿忿不平道,“他要是再来招惹你,你就告诉我,我哥哥在FBI工作。”

苏西刚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来,“潘妮和艾琳诺吵架了?”

艾丽西亚摇了摇头,“十几岁的女孩子,你知道的,一会儿吵架,一会儿又和好了。”

艾丽西亚看着浴室里的自己,仍然是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白得有些过分的皮肤,和壁炉上的合影一模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艾琳诺居然会当着潘妮的面,说自己是墨西哥裔。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预约的出租车准时来接她。

出租车里的小屏幕不停播放着新闻评论节目。

流浪汉的声音在艾丽西亚的耳畔响起,“记住,千万别看电视!”

不知道为什么,她把头转向了车窗外。

车窗外的亚纳谷和往昔一样,如果硬要说今天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今天比往常还要沉闷、安静、一成不变。一排排二层小楼在阳光下整齐地闪着光。自动洒水器正在给楼前的草坪浇水,细密的水雾被阳光照射出了一道道的迷你彩虹。

梦里的爆炸显然没有在现实世界中留下任何痕迹。艾丽西亚咽了咽口水。梦里那略带咸味的血腥泡沫似乎又涌上了她的喉咙。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就是死亡的味道。

电视里的新闻评论人还在喋喋不休。忽然,声音中断,主持人播报,接下来总统将要发表连任竞选演讲。

出租车司机扔过来一张黑色的毛巾,“哗啦”一声,把电视屏幕罩了个严严实实。

“我看你也不想看这些,”司机从反光镜里看了眼艾丽西亚,“可是这电视我没法关掉。”说着,他笑着叹了一口气,“失业率历史上最低,经济形势历史上最好,可是我的日子,却一点儿没见起色。”

艾丽西亚耸了耸肩,“那你可以选民主党的候选人。”其实艾丽西亚并不关心政治,她甚至不清楚这一轮民主党的候选人是谁。

“那又怎么样呢?我这一票,无论投给谁,过后的结果不都是一样的。谁又来关心过我的想法呢?”

出租车在超市前的广场停了下来。艾丽西亚推了一辆购物车朝超市走去。一路上,她不得不随时提醒自己,低着头,不要去看超市墙上的大屏幕。进了超市以后,她也刻意地低头只看货架,装作细心挑选东西的样子,实际上却是避免去看那些从天花板垂下来的电视屏幕。电视里的新闻评论一个接一个,艾丽西亚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周围竟然会有这么多的电视。

买完东西,艾丽西亚又在超市门口的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她端着滚烫的咖啡,拎着一堆百货食品,在超市外面的小广场上找了一个露天的座位坐了下来。天气好的时候,她总是会在这里坐一会儿,喝杯咖啡,吃点儿沙拉,就当是今天的午餐了。

“女士您好,我是民调员。”一个明显做出了刻意友好声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艾丽西亚抬起头,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向她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请问您对现任总统的经济成绩满意吗?”

“请问您对现任总统的就业成绩满意吗?”

“请问您对现任总统的医疗健康成绩满意吗?”

“请问您会投票支持现任总统连任吗?”

回答完了一连串的问题,年轻人道了谢,送给艾丽西亚一条有竞选标志的毛巾作為礼物。

民调从来都是这些问题,从来都是问你会选谁,可从来没有人问过艾丽西亚自己想要什么。艾丽西亚想要带薪产假,这样她就不用因为潘妮的出生而辞职。她想要曾经的雇主公司附近有日托所,这样她就可以在潘妮小的时候继续上班。她想要健康方便的食品,这样她就不用在做饭上花费太多时间。可是,对于政府而言,她只是一张选票,民意调查中小数点后很多位的一个数字而已。

艾丽西亚叹了一口气,看向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喷泉。

喷泉边,一对看起来顶多三岁的双胞胎小姐妹在互相追着玩。艾丽西亚四处望了望,却不见小女孩的父母。阳光下,两个咯咯笑着的小姑娘,一个顶着天蓝色的丝带,一个顶着粉色的丝带,互相追来跑去,好像一对翻飞在山涧的蝴蝶。

艾丽西亚喝了一口咖啡。正午的阳光驱散了寒意,也驱散了上午的不快。这几乎可以算作一个好天了,艾丽西亚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她喝第二口咖啡的时候,顶着粉色丝带的小女孩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叫,随即伸着手、朝着喷泉水池大哭了起来。还没等艾丽西亚回过神来,小女孩就“扑通”一声,栽进了水池。

艾麗西亚扔下咖啡朝喷泉池跑去。两个小女孩都跌进了水池。水池看起来不深,但是艾丽西亚伸出手去,却够不着她们。

就在这时,一个棕色的身影快速越过水池的边缘,跳进了水里。他抱起一个孩子递给艾丽西亚,又抱起另外一个孩子,从水池里跨了出来。

孩子的母亲也从超市里跑了出来。超市保安很快拿来毛巾,把两个湿淋淋的孩子包起来,抱进了室内。

艾丽西亚接过一条干毛巾,却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水珠。她走到了喷泉池的旁边。

喷泉池里倒映着的,分明是一个棕色头发、棕色眼睛和棕色皮肤的俏丽女人。

艾丽西亚茫然地抬起头来。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此刻正用一条深蓝色的毛巾擦着胳膊上的水珠。他的裤腿和衣服都已经湿透。

艾丽西亚认得他,他就是早上街对面的那个流浪汉。

“是你?”艾丽西亚低声道。

男人停下了擦拭。他看了看她,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却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立刻如惊弓之鸟,跑得不见了踪影。

两个警察手上拿着三明治,从艾丽西亚身后走来。他们问了问发生了什么事,留下了艾丽西亚的姓名和电话,道了谢,便走开了。

艾丽西亚披着毛巾走到刚才的露天座位旁。她端起咖啡刚想喝一口,发现咖啡已经冰凉。

她无奈地拿起咖啡杯,想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却无意中发现,咖啡杯旁边自己刚才用过的餐巾纸,变得沉甸甸的。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揉作一团的餐巾纸。一道亮光刺得她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纸巾中的亮光已经消失。纸巾中躺着的,是一面小小的玻璃镜子。

准确地说,是一面不知道碎成了多少块的玻璃镜子的小小一块。

艾丽西亚轻轻摸了摸镜子。锋利的玻璃边缘立刻在她的指尖扎了一个小口,鲜红的血液滴在了纸巾上。

她小心地把纸巾展平。纸巾上潦草地写着几个字:

PATTY No TV !!!(派蒂,不要看电视!!!)

艾丽西亚把自己反锁在地下室的卫生间里。

她站在梳洗台前,端详着墙面上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有着金色的头发、蓝色眼睛和苍白的皮肤。艾丽西亚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镜中的金发女郎也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她噘了噘嘴,镜中的女郎也噘了噘嘴。

在镜子的下框边缘,放着一块残缺的玻璃镜子碎片。碎片中,捋着头发和噘着嘴的,却是一个棕色头发、棕色眼睛、棕色皮肤的美女。

艾丽西亚的目光落在了梳洗台上一个大理石皂盒上。这个皂盒上满是裂纹,有两个角已经缺失,看来已经被摔打过很多次了。她举起皂盒,朝墙上的镜子砸去。

大理石皂盒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墙上的镜子没有碎。

但是镜子里的金发美女发生了变形。就好像装在塑料袋里的一堆颜料被外力挤开,颜料在塑料袋里四散开来。可是不一会儿,颜料又都慢慢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玻璃镜子不会这样。玻璃镜子即便碎掉了,碎片里的影像也不会四处漂移。

艾丽西亚双手撑着冰凉的陶瓷台盆,不让自己倒下去。可是终于,她还是坐到了浴室的瓷砖地面上。

“我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自言自语道。

一阵刺骨的凉意从瓷砖地面上传来。艾丽西亚下意识地拉住了台下的木把手,想让自己舒服一些。

台下的木柜应声打开。

艾丽西亚只觉得眼前一黑。

木柜里,放着各式各样的镜子碎片。

她数了数,一共有六片。她把这些碎片拼起来,连同自己今天带回来的碎片,刚好拼成了一个圆形的镜子。

每一片碎片上,都有她用口红写的字:

我是谁?

派蒂?

艾丽西亚?

别看电视。

发生了什么?

他是谁?

艾丽西亚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转身趴在马桶上吐了起来。

“妈妈!”

“妈妈!快来啦!”

“妈妈……”

艾丽西亚一骨碌坐了起来。

“妈妈!快来啊!”

是潘妮在尖叫!

艾丽西亚一跃而起,跑上了楼。

“潘妮?!”

“妈妈!!”潘妮站在电视机前,眼里含着泪,向艾丽西亚张开了双臂。

“宝贝……”艾丽西亚跑了过去。

潘妮一头扎进了艾丽西亚的怀里。

“宝贝,怎么了?”艾丽西亚抚摸着潘妮的金色长发。

“妈妈,看哪!”潘妮抬起了艾丽西亚的下巴,指了指面前的电视,“卡门,他们居然把卡门淘汰了!”

艾丽西亚抬起头,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潘妮最喜欢的选秀节目。

“妈妈,这太不公平了……”潘妮伏在艾丽西亚的怀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晚餐的时候,杰克接过了艾丽西亚递过来的盘子,“亲爱的,你的脸色不太好,没事吧?”杰克左右打量着艾丽西亚。

“哦,没事。”艾丽西亚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妈妈,你下午在地下室做什么呢?”潘妮一面吃饭,一面仍然盯着电视。

艾丽西亚仰着头想了一会儿,“我也不记得了,宝贝。”她摇了摇头,“大概是在打扫卫生吧。”

吃晚饭的时候,门铃响起。杰克起身去开门。他站在门口跟人聊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了餐桌前。

“民意调查员。”杰克一面嘟哝着,一面把一张宣传彩页扔在了身旁的椅子上。

“爸爸,你会选谁?”潘妮问道。

“也许还是现任总统吧。”杰克打了个哈欠,“换个新人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无精打采地说道。

一家人吃完了晚饭,艾丽西亞在收拾桌子的时候,习惯性地向外望了望。对面街角,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正从毡子底下露出头来。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艾丽西亚在心中默默地祷告了一句,上帝保佑,希望你的毯子足够暖和,能够让你度过这个严冬。她转念又想了想,地下室没准还有些没用的旧毯子,明天去找出来吧。

“5号怎么能是个墨西哥人?”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说道。

“什么墨西哥人?”另外一个年轻一些的声音道。

“5号,应该是个郊区妈妈,你懂什么叫郊区妈妈吗?”沙哑的男声明显有几分恼怒,“模型里明明说的是郊区妈妈,她们是决定大选成败的最关键群体!”

“嘿!”年轻人抗议道,“派蒂·希尔·桑托斯,身高165厘米,体重55千克,大学本科,统计学专业毕业,已婚,有一个孩子,家庭年收入12.5万美元。标准的中产家庭。”

“可她是墨西哥裔……”

“你个种族主义者,墨西哥裔又怎么了,数据里又没有说种族。再说了,你知道现在找个刚好符合条件的白人有多难吗?”

“可是策略部的人说,经济和就业都行不通……”

“策略的事儿那是策略部的问题,我管的就是模型。模型就是数字,就是统计。”

艾丽西亚醒来的时候,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似乎有两个人在讨论什么问题。她坐起身来,摇了摇头。一缕晨光从窗帘的缝隙溜了进来。今天是潘妮棒球比赛的日子,艾丽西亚掐了一下自己。

“做噩梦了?”身旁的杰克嘟哝了一句。

“没有。”艾丽西亚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丈夫,“你再睡会儿吧。”

杰克却没有继续睡觉。他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双手抱着头上的一团乱发揉来揉去,“不,我是说,我做了个噩梦。”

“哦?”

杰克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梦见了一场车祸,汽车冲到了桥下,我们被困在了车里,我、潘妮还有……”他转头看了看艾丽西亚,又摇了摇头道,“算了,就是个噩梦而已。”

吃早饭的时候,杰克的脸色不大好。他一直看着面前的麦片发呆,就连电视里的天气预报他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潘妮一面吃早饭,一面给艾琳诺发短信,约她一起坐校车。

艾丽西亚摇了摇头,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啊,生起气来气势汹汹,可转头就什么都忘了。

结束了早餐的忙碌,家里又只剩下了艾丽西亚一个人。她收拾好了厨房,习惯性地向窗外看了看。

橡树街和往常一样平静。丈夫们都纷纷去上班,孩子们也都上学去了,只剩下妈妈们开始倒垃圾、吸尘、浇花、剪草。

艾丽西亚看了看自己门前的花园,绿色的草叶上似乎还挂着白色的残霜。昨晚一定很冷,艾丽西亚心想。她从地下室翻出了一床早已废弃不用的鸭绒睡袋,还有一张防潮垫,朝着街对面走去。

街对面的流浪汉似乎还在蒙头大睡。艾丽西亚不想吵醒他,她轻轻地把睡袋和防潮垫放在了流浪汉的身边。

“派蒂?”毡子下忽然伸出了一只大手,抓住了艾丽西亚的胳膊。

艾丽西亚下意识地往回缩手,可那只大手却像铁钳一样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嘿?!”艾丽西亚惊呼了一声,“你干吗?”

“派蒂·希尔·桑托斯?你还认得我吗?”流浪汉从毡子下面露出了头。他的眼睛迎着太阳,发出了琥珀般的光芒。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派蒂、桑托斯……”

流浪汉的脸忽然扭曲了起来,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艾丽西亚惊叫道。

“你又看电视了是吗?你又看了那该死的电视了,是吗?”流浪汉使劲摇晃着艾丽西亚的胳膊,大声道。

“你认错人了!放开我!”

“派蒂,是我,你不记得了吗?派蒂,那场爆炸,你、我还有爱玛……”

“放开我,不然我要报警了!”

“派蒂!你看!你看!”流浪汉一面说着,一面从兜里摸索着什么。

一阵猛烈的汽车喇叭声响了起来。

“嘿,放开她!”有人大喊道,“我报警了!”

流浪汉抬头看了一眼,便立刻放开了艾丽西亚。他用毡子盖着头,一溜烟地跑进一条小巷,随后便没了踪影。

“嘿!他想干吗?”邻居苏西从车上跳下来,快步走到了艾丽西亚身边,她抬起艾丽西亚的胳膊,“你没事吧?”

艾丽西亚摇了摇头。

“瞧,他把你的手腕都掐红了,”苏西仔细检查着艾丽西亚的手腕,“哈!我知道他想干吗了……”苏西恍然大悟似的抬起了艾丽西亚的手,“他要抢你的钻戒!”苏西指着艾丽西亚的手指道。

艾丽西亚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左手无名指的确是被拉扯过,现在还微微发红。但是钻戒还戴在无名指上。她摊开紧握着的左手,手心里居然还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这是……”苏西把艾丽西亚手心里的东西拿起来,对着阳光转来转去地看了好几遍,“另外一个戒指?”

艾丽西亚接过戒指,也仔细端详着。忽然,她似乎受到了什么触动。她脱下了原本无名指上的钻戒,把这枚戒指戴在了手上。不偏不倚,不大不小,这只戒指比她一直戴着的还要合适,就像是量身定做的。

“这是谁的戒指?”苏西道。

“不知道,”艾丽西亚转动手腕,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上的这枚戒指。

“肯定是偷来的,”苏西道。

“不像,”艾丽西亚迟疑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我觉得……他是想告诉我什么。”

“那他干吗要把戒指给你?”

艾丽西亚耸了耸肩,“就好像小学生传的纸条……”说实话,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苏西笑了起来,“什么人会用钻戒当纸条传消息?”

艾丽西望着天空,轻声道:“我猜,应该是一个很绝望的人吧。”

今天下午,潘妮的学校要举行“职业日”活动。每个孩子都要讲述自己的职业理想。艾丽西亚和苏西作为家长委员会的代表,负责采购活动需要的东西,并组织大家布置会场。

矿泉水、果汁、小蛋糕、小饼干、各种水果,这些都是每次活动必不可少的。还有字母气球、标语牌、用来烘托气氛的彩纸条。苏西看着手机里的清单,艾丽西亚则一样一样地核对采购的东西。

“潘妮将来想做什么呢?”艾丽西亚和苏西推着满满一大购物车东西往外走的时候,苏西问道。

“目前说想做棒球运动员,”艾丽西亚耸了耸肩,“上个月说要做演员来着。艾琳诺的理想呢?”

苏西撇了撇嘴,“艾琳诺说要周游世界,做网红。”说着她叹了一口气,“我一想跟她说什么,她立刻反驳:‘妈妈你一天都没工作过,你凭什么说我?’”苏西学着艾琳诺的声音道。

艾丽西亚笑了起来,“十几岁的女孩满肚子都是大道理,又都是戏精,说不过她们。”

把购物车推到了停车场,艾丽西亚和苏西开始把购物车里的东西往车里搬。

“话说回来,你小时候想做什么呢?”苏西道。

“我想做数学家。”艾丽西亚笑了起来。

苏西吹了一声口哨,“酷!”

“杰克遇见我的时候,我在一家政治竞选顾问公司工作,本来打算挣几年钱,继续读研究生的。”

“那后来呢?”

“后来潘妮来了,公司没有带薪产假,我们又请不起保姆,我就只好辞职在家了。”

苏西叹了一口气,“都一样,我大学修的是美术,现在只能每天修修花园、剪剪草的时候想象一下,如果没有孩子,日子会是什么样。”

“两位女士打扰了。”一个年轻人探身过来,“我是盖路普民调公司的调查员,我有几个问题,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苏西插着腰,回过了头,“你说……”

“在民主党的内森和现任总统杰克逊之间,你们会选择谁呢?”

“我问问你,这两位候选人,谁能给三岁以下的孩子提供免费日托服务,好让妈妈可以空出手来去工作?”艾丽西亚问道。

“呃,”年轻人遲疑了一会儿,“不大清楚,好像都没有……”

“我也问问你,这两位候选人,谁能让学校提供免费的课后看护服务,好让上班的妈妈可以下班后去接孩子的?”苏西问道。

年轻人抹了抹额头的汗珠,“这个,好像……”他看着手中的题板。

苏西“哼”了一声,转头继续往车上搬东西。

“可是两位女士,总共就这两个候选人,你们会选谁呢?”年轻人低声道。

“我们谁都不选!”苏西道。

“谁都不选?”年轻人嘟哝着,“那就是不参加这次大选投票了,放弃你们的选举权了,对吗?”

“不!”艾丽西亚回头道,“我们不放弃选举权!”

听到艾丽西亚的回答,年轻人抬起了头,“那您会选谁呢?”

艾丽西亚愣了愣,道:“我选我自己!”

“啊?!”年轻人的嘴巴半天都没合上。

“这个国家里,56%的选民都是女性,我们为什么要选个男人当总统,干吗不选我们自己呢?”艾丽西亚高声道,“既然要投票,我们干吗不投给自己,让政府做点儿有益女性的事情呢?”

“这?!”年轻人撇了撇嘴,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那您呢?”他转向了苏西。

“我把我的那一票投给她!”苏西把脸转向了艾丽西亚。

“爸爸,看啊!”潘妮从门外冲进了屋子。她的手上拿着几张彩色条幅。

“亲爱的,职业日活动怎么样啊?”杰克的眼睛从手机上挪开,落在了潘妮手里的条幅上。“选艾丽西亚当总统!我妈妈艾丽西亚会是最好的总统!”杰克念道。

“太酷了!”潘妮大喊着,“我要支持妈妈竞选总统!”

“这是怎么回事?”杰克揉了揉眼睛,似乎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妈妈还即兴发表了竞选演讲!”潘妮大声说道。

“竞选演讲?”

“哦,爸爸,妈妈棒极了!”潘妮把手里的条幅平铺在了餐桌上,“一半以上的同学都说他们会投妈妈一票!”

“呃,可是你的同学们,还不到十八岁是吗?”杰克笑眯眯地揉了揉潘妮的头发。

“爸爸!”潘妮抗议道。

整个晚饭期间,杰克都饶有兴趣地听着潘妮的喋喋不休。不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艾丽西亚,“你知道吗,”杰克的眼睛闪着亮光,“你要是真的参选,我一定投你一票。”他笑着说道。

一家人的说笑被短促的门铃声打断,潘妮蹦跳着去开了门。

“潘妮,”杰克伸着脖子喊道,“是民调员吗?”

潘妮关上了门,满脸疑惑地回到了餐桌前。“不是民调员。”潘妮摇了摇头,“是一封信。”

“哦?”杰克接过了信,“亲爱的,有人给你寄来了一封信。”杰克对着厨房喊了一声。接着,他把信封放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可是信封上没有地址,也没有邮票邮戳什么的。”

“放在窗台上吧,”艾丽西亚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出来,“现在哪里还有邮局,估计是推销广告、优惠券什么的吧。”

“好的。”杰克说着,把信封扔在了窗台上。

“妈妈,快来,‘精灵古怪’又开始了,快来!”潘妮坐在电视机前,朝厨房里喊道。

艾丽西亚躺在床上,身旁的杰克已经发出了均匀的鼾声,可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翻身起来,撩开窗帘,大片大片的雪花正簌簌地从天而降。隔壁的潘妮咳嗽了几声,翻了个身,随即又睡了过去。

艾丽西亚想起潘妮去年穿过的雪地靴似乎放在了地下室的某个地方,她得去楼下把靴子找出来,明天潘妮上学的时候才好穿。但愿靴子不会太小了,艾丽西亚暗暗祈盼道。

一面巨大的墙壁上,几十个屏幕不断变化着画面。乍一看,会让人以为这是某个小区闭路电视的监控室。

屏幕前站着两个穿着白大褂、带着胸牌的年轻男人。其中一个身材矮胖,他的胸牌上写着“陶德”。

“这是怎么回事?”陶德的声音低沉,“投票怎么变成了参选了?”

另一个男人样貌清瘦,他的胸牌上写着“琼”。

“事情该怎么发展就会怎么发展。”琼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这就是模型得出的结论。”

“可是,这怎么跟客户交代啊?”陶德眉头紧紧地皱着,“出钱的人,不是共和党的,就是民主党的,可现在搞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这、这、这谁会愿意买单啊?”

“谁愿意买单谁去买。”琼撇了撇嘴,“数据不会说谎,模型也不会!”

“能、不能……”陶德有些结巴,“能不能让电视播放剧本的时候,加入点儿什么吗?”

“那不行,模型的完整可信就在于,每个人的剧本只有她们各自的身份,其余的决定都需要由他们自主做出。结果出乎意料,那只能说是策略部的人太蠢,不是模型的错……”

陶德轻轻地“嘿”了一声,拉了拉琼的衣角。琼转过身去。一个头发花白、双颊和下巴有着刀刻斧凿一般线条的中年人,正站在他们的身后。中年人的胸牌上写着“罗宾斯”。

“教授!”“老板!”琼和陶德低声道。

罗宾斯教授面无表情地对两人点了点头。

琼和陶德低着头,分别往两边让了让。罗宾斯教授背着双手,踱步到了屏幕前。

“教授,”陶德低声道,“艾丽西亚鼓动,不,她宣布自己参选,还带动了一帮人给她投票。”

“艾丽西亚?”罗宾斯教授低声重复了一遍。

“郊区妈妈5号。”琼补充道。

罗宾斯教授点了点头,“记住,模型里没有什么艾丽西亚,它们不过是些有自由意志的数字罢了。”

“懂了。”陶德点了点头。

“你是说,郊区妈妈们要造反?”教授低着头问道。

“是已经造反了。”琼回答道,“输入经济和就业策略参数,模型出来的结果就是这样。”

教授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們准备准备,明晚把5号换掉!”

琼还想说什么,教授举起食指制止了他,“策略也要改。说服拉拢不行,那就换成恐吓威胁。”

“威胁?”

“进化的本能,被吃掉的恐惧远远强于美食的诱惑。”教授低声道,“咱们总是要给出钱的金主们一个交代。”

“还有,”教授刚要离开,却又停下脚步,转身道,“通过电视发送的角色剧本,信号要加强。”

艾丽西亚在洗手台前发着愣,她的手上还提着潘妮的雪地靴。就在她想找个刷子把潘妮的靴子洗干净的时候,柜底的一面碎镜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派蒂?不要看电视?怎么回事?我是谁?

每一片镜子的碎片上,都有几个慌乱中写下的字。艾丽西亚认得那是自己的笔迹,可是她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写的。

碎片中,有一片上的字迹似乎还很新鲜,是用口红写的,口红还很湿润,艾丽西亚轻轻一抹,手指就红了一大片。

那片碎片上,她用大写字母写着“LOOK OUTSIDE!”。

艾丽西亚摇摇晃晃地从地下室里上来。她只觉得头脑里一片混乱。看外面?外面能有什么?她撩开了餐厅的窗帘。窗外,纷飞的大雪正下得欢,昏暗的街道和昏黄的路灯都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雪,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艾丽西亚关上窗帘转身走开的时候,一个白色的信封被窗帘扫到了地上。

艾丽西亚捡起信封。信封上用圆珠笔写着“艾丽西亚女士收”。信封很薄,里面顶多不过一页纸。

她小心地撕开信封,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在了桌上。

一张已经有些褪色的照片从信封里飘落。照片不大,像是用即时成像的相机拍的。照片的边角已经发毛,照片上也布满了细细的裂痕,看来是有人把照片收藏在随身的兜里,又不时地拿出来把玩。

照片上是一张全家福。爸爸、妈妈和一个小女孩都对着镜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艾丽西亚像被电击了似的愣在了原地。

她认得照片里的女人。

那就是她刚才在镜子里看见的自己!

艾丽西把照片翻了一面。照片的背面,有人用稚嫩的笔迹写道“爹地、妈咪和爱玛”。

爱玛?谁是爱玛?

艾丽西亚只觉得眼前一黑。她扶着桌沿坐在了餐桌前。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颤颤巍巍地摸索到了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外套兜里,白天流浪汉塞给她的那枚戒指还静静地躺在那儿。

“妈妈!妈妈!”

艾丽西亚感到有人在推自己。

“妈妈!妈妈!”

艾丽西亚抬起头来,一睁眼,潘妮一双关切的大眼睛就在自己的鼻尖。

“妈妈?你醒了?”

“唔……”艾丽西亚伸了个懒腰,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餐桌上。

“妈妈,你在客厅里睡着了?”

艾丽西揉了揉眼睛,努力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头脑里一片混乱。派蒂?镜子?爱玛?罗恩?

“妈,今天要下雪吗?”潘妮打开了电视,“下午棒球比赛怎么办?”

艾丽西亚抬起头,电视里,天气预报说,上午十点雪就会停。看来不会影响到下午的棒球比赛。

潘妮跟艾丽西亚道别的时候,艾丽西亚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好像身体不听使唤似的。

雪一停,收拾好了餐桌和厨房的艾丽西亚赶紧打开房门,把门口人行道上的雪扫干净。艾丽西亚经常听说,因为雪扫晚了,有人在门口摔倒了起诉屋主的事情,她可不想惹这些麻烦。

扫完了雪,艾丽西亚抬起头。对面街角屋檐下,一块比人大一点儿的地方显露出了灰黑色的地砖。显然下雪时曾经有人睡在哪里,但是现在已经起身离去了。艾丽西亚搓了搓手,尽管有手套的保护,但还是快冻僵了。

“希望昨晚睡在那里的人没事。”她在心里暗暗祷告。

扫完了雪,时间已经接近中午。艾丽西亚给自己做了些三明治。她想着是不是应该给潘妮带些热巧克力奶。虽然潘妮总是喜欢喝冰镇的,但是这样的天,热奶喝起来也许会更舒服一些呢。

忙活着的时候,什么东西从餐桌上飘落了下来。艾丽西亚把东西捡起来,是一张几乎褪色的照片。一定是有人把照片压在了桌布下面,她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掉了下来。照片上是一家人三口的全家福,照片背面还有铅笔写着的几个字。

“爱玛。”艾丽西亚把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爱玛还真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呢!”她轻轻说道。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艾丽西亚把照片扔下,奔向了自己的手机。

“艾利西亚……”

“怎么了,苏西?”

“刚接到教练的电话,孩子们,潘妮、艾琳诺、棒球队的所有孩子……”

“怎么了?”

“失踪了!校车载着孩子们向体育场出发,走到半路却失踪了!”

“失踪?那么大一辆巴士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失踪呢?”

“有人说是被劫持了,艾利,有人看到一个墨西哥模样的人,劫持了大巴。”

“天啊!”

“已经报警了!艾利,你还记得吗,那个总躲在街角的墨西哥流浪汉,你认识他吗?”

“不,我不认识。”

“我在想,他跟这事会不会有什么关系,看他总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艾丽西亚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什么人,会在大白天劫持一辆满载中学生的校车?

她跳上最近的一辆出租车,朝潘妮的学校奔去。

出租车的电视上,照例播放着现任总统的讲话:

“那些墨西哥人……我们要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国家……那些强奸犯、贼、抢劫犯……”

现场观众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把他们赶出去!”人群整齐地喊道,“把他们赶出去!”“把他们赶出去!”

“该死的墨西哥人!”艾丽西亚咬牙切齿地低声道,“真该把他们都赶出去!”

学校门口,一群得到了消息的家长已经聚集了起来。有人在向警察询问,有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有人在焦急地打着电话。这时,一小队举着标语、喊着口号的人从马路上走了过来。

“支持现任总统,把墨西哥人赶出去!”带头的一个人喊道。

“把墨西哥人赶出去!”其他人附和道。

几个家长抬起头来。他们的脸上先是惊讶,随即是不解,在交头接耳几句之后,愤怒开始缓缓爬上了他们的脸。

“把墨西哥人赶出去!”一个家长举起拳头,愤怒地大喊了一声。

“把他们都赶出去!”几个家长也跟着附和道。

“把墨西哥人都赶出去!”更多的人开始喊,“支持现任总统连任!”

“把他们都赶出去!”艾丽西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叫喊,“把墨西哥人都赶出去!”她看见自己高举着的拳头在空中飞舞。

学校门口,家长们愤怒的喊声已经变成了嘶吼。一辆车顶上架着巨大屏幕的汽车开到了校门口。屏幕上反复播放着总统的演讲。人群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屏幕。屏幕发出的声音已经被人声淹没。大家只能看到屏幕上的总统愤怒地挥舞着拳头。

“把他们赶出去!”人们齐声喊着,“把墨西哥人赶出去!”

“赶出去!赶出去!”人群喊着。

“嘿,这是谁?”有人推了艾丽西亚一下,她往旁边踉跄了两步。

“嘿!这儿就有个墨西哥人!”有人又推了艾丽西亚一下。她又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人群听见“墨西哥人”立刻回过头来,“墨西哥人!”又有人喊道。

“这儿有个墨西哥人!”好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朝艾丽西亚压了过来。

艾丽西亚试图伸出手去遮挡,“我是潘妮的妈妈,艾丽西亚……”尽管她用尽了力气,可是她的声音却像是扔进泥潭的石子,一个涟漪也没有搅起来。

周围的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喊声,而“墨西哥人……墨西哥人……”的齐声低吼却越来越响。

“攔住她,别让她跑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几只手有些犹豫地向艾丽西亚伸了过来。

“嘿!”有人惊叫了一声,“电视上是什么?”

众人齐齐地朝电视看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手抓住了艾丽西亚的胳膊就把她往人群外拉。

艾丽西亚还没来得及呼救,另外一只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巴,“别叫!”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要想再见到潘妮,就别叫!”

艾丽西亚被半拖半拽着拉出了人群。

她跟前站着的,不就是经常露宿在她家对面街角的流浪汉吗?

“是你!”

“嘘!”流浪汉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

“是你绑架了潘妮!”

“嘘!”

“快来啊,墨西哥绑架犯在这里!”艾丽西亚大喊道。

众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朝他们射来。

“抓住他!”

流浪汉见势不妙,不容分说地把艾丽西亚扛在肩上,转身跑进了一条小巷子。

他们的身后有人高喊:“堵住巷口!那是一条死路!”

流浪汉显然很熟悉这附近的地形。他扛着艾丽西亚从一排低矮的平房中间穿过,翻过了一道白色的木栅栏,娴熟地推开一扇貌似已经锈死的大门,然后揭开了门口不远处的一块伪装成地毯的活门。活门下面是一个黑洞洞的洞口,洞口边竖着两根简陋的木条,似乎被人当作梯子来用。

平房外面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搜索的人群也赶到了这里。

“下去!”流浪汉的声音不容置疑。

“不!”

“潘妮就在下面!”

潘妮!

艾丽西亚立刻抓住木条爬了下去。木条上的毛刺划破了她的手掌,但是她顾不得这些,她只想赶快见到潘妮!

短短的木条很快到了底。这不是一个地下室,甚至不能称作是一个地窖,只是一个临时在地面下挖出来刚够容身的浅洞,洞的四壁上还能看到凹凹凸凸的凿痕。洞顶吊着一只充当照明灯的手电筒。

艾丽西亚四下里望了望。地洞里没有家具,只有一条睡袋、一只大号的白瓷杯子,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油毡,以及贴满了几乎整面墙壁的黄色便利贴。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腾了起来。

潘妮在哪儿?

门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显然刚才校门口的人群已经找到了这里。流浪汉确认了外面的门是否关好,随后也爬下了地洞,关上了头顶的活板门。

本来已经狭小的地洞,现在居然挤进了两个人。艾丽西亚觉得很不舒服,她往墙角靠了靠。

似乎是看出了艾丽西亚的不适,流浪汉指了指自己身旁,“我跟你换个位子,这里空气比较好。”

艾丽西亚点了点头。为了避免和流浪汉靠得太近,她尽量背贴着墙壁往前挪动。当她抬起头时,发现流浪汉正盯着自己。艾丽西亚猛然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她努力克制着想要从楼梯爬出去逃跑的冲动。

体力上,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潘妮在哪儿?

“他们找不到这里,”流浪汉低声道,“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安全?艾丽西亚摸不清他这句话的用意。是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还是为刚才的虎口脱险松了一口气?

流浪汉也没有再说话。他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洞里。

他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他说潘妮就在下面,现在却假装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艾丽西亚很想质问流浪汉,但是她也明白,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周旋,最不需要的就是激怒一个危险的罪犯。

“这张照片真好看,是你的家人吗?”艾丽西亚指着身旁墙壁上贴着的一张照片。照片已经褪色,但是能勉强看出来,这是一家三口的合照。仔细端详,艾丽西亚觉得这张照片有几分眼熟,但却始终想不起在哪里看见过。

“我的,家人?”流浪汉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艾丽西亚几乎能感觉到他从鼻孔里喷出的怒火。

“抱歉,先生……”

“抱歉,先生?”流浪汉重复道。

“上帝保佑,先生,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请您原谅。”

“原谅?为什么要我原谅!抱歉?你又为什么要抱歉!”流浪汉说罢,“噌”地站了起来,他的头几乎顶到了地洞顶。他往前走了一步,鼻尖就要碰到艾丽西亚。

艾丽西亚觉得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一头被困在铁笼中的狮子。

“先生?”流浪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词,他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先……先生……”艾丽西亚低声道,“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错?”流浪汉又往前贴了一点点。

艾丽西亚眼睁睁地看着流浪汉一整张的面孔从头顶上压迫了过来。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掐住自己的脖子。

艾丽西亚双手紧贴着墙壁,她想说点儿什么,却有一股咸腥味的泡沫在她的喉咙里翻腾。最后,她只发出了几个毫无意义的咕噜声。

流浪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往后撤了一步,像一座颓然倾覆的铁塔,在地上瘫作一团。“你又看电视了,对吧?”他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双手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派蒂,你一定又看电视了!”

街上嘈杂的人声渐渐散去。流浪汉说得不错,他们找不到这里。

可是潘妮呢?潘妮现在在哪里?艾丽西亚仔细地环视着周围。身边墙壁上,除了贴着刚才她提到的那张照片,还贴着密密麻麻的黄色便利贴。这些便利贴,有的笔迹已经模糊,黄色的纸张也变得发灰,而有的笔迹还很清晰,黄色贴纸鲜亮。显然这些便利贴是在一段时间里陆陆续续地写了,又陆陆续续贴上去的。

艾丽西亚偷偷看了一眼对面。流浪汉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想心事。于是她轻轻侧过头,看向了墙上的便利贴纸。

纸上写着:

我叫罗恩·桑托斯

我的妻子叫派蒂·希尔·桑托斯

我们的女儿叫爱玛·希尔·桑托斯

爆炸

愛玛失踪

他们抓走了派蒂

今天是11月2号

今天又是11月2号

显然写这些便签的人,是个记性不太好的人。

艾丽西亚继续仔细打量着藏身的地洞。洞壁上凹凹凸凸的凿刻痕迹,显示出凿洞人的工具不是太好用,或者是怕弄出太大的声响而只敢一点点地挖凿。从挖凿的痕迹来看,这个地洞并没有别的通路。

那潘妮到底能在哪儿呢?是他把潘妮藏起来了吗?还是……一些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了艾丽西亚的脑海里。她努力克制从木梯爬出去的冲动,偷偷观察四周,希望找到些线索。

面前坐着的这个人,第一眼看去,他的卷发显得杂乱,灰白胡须显得很没有精神。可是,他衣服整洁,脸上的皮肤也算光滑,并不太像风吹日晒的无家可归者。艾丽西亚细细地环顾着四周,她并没有看见苏西所说的用来偷窥的望远镜,不过狡兔三窟,没准他还有别的藏身之所。

倒是流浪汉的胳膊引起了艾丽西亚的注意。他的胳膊上有一个刺青,笔迹凹凹凸凸很不规整,像是极其业余的人随便用刀尖和墨水刺上去的。从艾丽西亚的角度看去,刺青似乎是几个字母:

FIND EMMA(找到爱玛)

爱玛,听起来像个小女孩的名字。艾丽西亚忽然同情起对面的这个男人来。他多半和自己一样,也在找寻丢失的孩子!

“也许,我可以帮你一起找爱玛。”艾丽西亚小心翼翼地说道,“也许抓走爱玛的,和抓走潘妮的,都是一群人?”

流浪汉抬起头来。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似乎有一丝亮光闪过了他棕色的眼睛。可转瞬之间,那亮光就被一层灰暗吞噬殆尽。

“今天几号了?”流浪汉叹了一口气。

“11月1号。”艾丽西亚答道。

“明天是11月2号?”

“对。”

“明天是竞选投票的日子了?”

艾丽西亚点了点头。

流浪汉长叹了一声,“别担心,最多过了明天,潘妮就会回到你身边的。”

“什么意思?”

流浪汉苦笑了一声,“现在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总之,过了明天,一切又会重新来过。如果,明天之后,你还是艾丽西亚的话。”

上帝保佑这可怜的人吧!艾丽西亚在心里默默地祷告。他一定是想念女儿想疯了,才会说出这么颠三倒四的话来。

艾丽西亚爬出地洞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她很庆幸终于说服了流浪汉放走自己。从流浪汉断断续续的叙述里,艾丽西亚终于明白,流浪汉名叫罗恩,他有个女儿叫爱玛,而且错把自己当成他的妻子派蒂。

罗恩在讲述自己遭遇的时候,说得还算清楚。可是接下来,他还说了很多其他的话,这些话让艾丽西亚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人在地洞里待的时间太久,产生了妄想。

比如,罗恩告诉她,有人——他不知道是谁,也许是外星人,也许是黑手党——给亚纳谷所有人的大脑里都植入了芯片,并且通过发送的信号控制了所有的人。只要大选投票结束,就会对每个人的家庭和身份进行调整。

这也太荒谬了。艾丽西亚暗自想道。如果真的能给每个人的大脑植入芯片,如果真的能通过电视信号控制人的思维,那还需要什么竞选宣传呢?直接控制每个人去投票就可以了。其实,如果真能控制所有人的大脑,那根本不需要政府,也不需要警察。一个控制中心直接发出指令就可以了。

想到这儿,艾丽西亚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回过头,发现罗恩正躲在街角的阴影里。他放了我,却还跟着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艾丽西亚想了想,顺手摸了摸兜里的一把刀,这是罗恩给她的。不过她也知道,罗恩手里也有一把同样的刀。

艾利西亚抬起头,街上空空荡荡。透过临街的窗户,各家的客厅电视面前都坐着整整齐齐的观众。今晚一定是选秀节目的总决赛时间。艾丽西亚忽然想起了潘妮。潘妮最喜欢的选手已经淘汰,所以即便错过了今天的总决赛,潘妮应该也不会太过伤心。

不远处,有个人影正向艾丽西亚走来。人影的轮廓随着路灯的照射不断地显现。紧身牛仔裤,淡黄色的毛衣,红色的书包,金色的马尾辫……

“潘妮!”艾丽西亚惊喜地叫出了声,“潘妮!”

潘妮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她停下了脚步,向艾丽西亚的方向望过来。

艾丽西亚刚要迈步,罗恩的大手从背后拖住了她。他把她拉到了街角的垃圾桶后面,示意她不要出声。

艾丽西亚透过垃圾桶的缝隙望向了潘妮。潘妮脸色平静,衣服整洁,一点儿不像是遭到了绑架或是经历了一番挣扎的样子。她站在路口朝艾丽西亚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艾丽西亚刚想站起来,却被罗恩一把摁住,示意她往远处看去。艾丽西亚这才发现,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远远地跟在潘妮的身后。

白大褂走得很慢,正在通过耳机跟谁打电话。每走几步,他就会不自觉地停下来,和电话里的人争论几句。等到他发现潘妮走远了,才又紧赶慢赶地追上去,直到距離潘妮身后十来步时,他又慢了下来。潘妮只是自顾自地走着,并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

潘妮,小心啊!艾丽西亚在心里暗暗喊道。

艾丽西亚在罗恩的带领下,悄悄地跟在了白大褂和潘妮的身后。

走过两个街区之后,周围的景物逐渐变得熟悉起来。对面就是苏西家的大花园,大花园的旁边就是艾丽西亚的家。

白大褂又赶了几步,在潘妮按响门铃的时候,赶到了潘妮的身后。

透出亮光的窗户里有人影闪动。艾丽西亚认得出,其中一个人影是杰克。

一道亮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艾丽西亚站在街对面低矮的屋檐下,她感觉自己的心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是杰克!杰克出现在了门后!

可是……

还有一个人,站在杰克的身边。

艾丽西亚看不太清这个人的面貌,但是她依稀能够分辨出来,这是一个女人。

杰克的一只胳膊正搭在这个女人的肩上!

白大褂举起平板,给杰克和身旁的女人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

随即,潘妮走上前去,抱了抱杰克,又抱了抱杰克身旁的女人。

艾丽西亚非常确定的是,潘妮抱着那个女人的时候,清楚地叫了一声“妈妈”!

艾丽西亚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听着,千万、千万,不能让他们看见你!”罗恩低声道,“如果他们看见了你,会报警让警察来抓你的。”

“报警?”艾丽西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你,是这个疯狂的世界……”罗恩骂了一句粗话。

“警察抓走了我之后,会把我怎么样?把我关进监狱?让我上法庭受审?”

罗恩摇了摇头,“我也不记得了,总之,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被分配了另外一个不同的身份。”

艾丽西亚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说你被警察抓走,是我报的警吗?”

罗恩转头看了看艾丽西亚,他没有回答,转头继续看向白大褂的方向。

看着昏黄寂静的街道,刚才学校门口疯狂的一幕浮现在了艾丽西亚的眼前。她无法相信,那个跟着疯狂的人群、叫喊着让墨西哥人滚出去的人竟然是自己。可是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她自己不是也曾经报过警,让警察抓走了眼前的这个无辜的人吗?上帝啊,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什么鬼地方?我的良心到哪里去了呢?

“咱们跟上去。”罗恩的一句话,打断了艾丽西亚的思路。

白大褂走出了艾丽西亚家的前院。

艾丽西亚跟着罗恩,顺着墙角的阴影跟在白大褂的后面。白大褂一路都在和谁通话。不时地,他会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前,举起手里的平板电脑,嘀嘀咕咕地说点什么,然后点点头,似乎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很满意,又继续往前走去。

经过了三个街区,白大褂加快了脚步。他不再在居民房前停留,而是径直朝着超市前的广场走去。超市这时候已经关门,招牌的霓虹灯都已经熄灭,倒是广场上的喷泉池里还亮着灯。白大褂走到喷泉池边,向四周望了望。确定了周围没有其他人,他才在池壁上摸索了一阵子。他按动了某个开关,喷泉的水柱停止了喷射,很快,他翻身跳进了喷泉池。

“咱们跟上去!”罗恩低声道。

艾丽西亚立刻跟着罗恩,快步跑到了喷泉池边。只见透明的喷泉池底向两旁打开,露出了一道螺旋形的楼梯。

罗恩二话不说,一纵身便跳进了喷泉,艾丽西亚也没有多想,跟着罗恩跳了进去。

喷泉池底在他们的头上缓缓合拢。艾丽西亚抬头看去,一种异样的感觉席卷了她的全身。仿佛那道透明的门所隔绝的,不是喷泉的内外,而是生与死的两个世界。但奇怪的是,这样的念头并没有让她觉得恐怖,反倒是觉得有些熟悉。

顺着楼梯盘旋而下,底部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一面装着落地玻璃。隔着玻璃,艾丽西亚能看见往来穿梭的人,每个人都穿着白大褂,还有人推着担架车,车上躺着病人。这是哪里?医院吗?可是艾丽西亚从来没听说过亚纳谷的地下还有一座医院。

继续往前走,他们走到了手术室一类的地方。玻璃的另一边,柔和的无影灯下,一台有着八只手臂的机器人正在等待任务,旁边站着几个白大褂,貌似是这场手术的观摩者。

很快,一辆担架车被推了进来。担架车上的人戴着氧气面罩,手臂上还打着吊针,整个人看上去已经没了知觉。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病人抬到机器人对面的手术床上,随后又退回了墙边。

紧接着,八只机械手臂开始绕着病人灵巧地动起来。一道红光从病人的头骨上划过,冒出了缕缕白烟。

“这帮混蛋!”这几个词几乎是从罗恩的牙缝里蹦出来的,“他们就是这么给每个人植入芯片的。”

红光绕着病人的头骨走了整整一圈,白烟过后,机械手轻轻地揭开了病人的头盖骨,露出了下面沟回纵横的大脑。

“我觉得,这不像是植入芯片。”艾丽西亚低声道,“这样大的手术,头上的疤痕太明显了。”说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整个头部光滑平整,不像是经过这样的大手术。

接着,八爪鱼似的机械手开始在病人的大脑上飞舞。虽然看不见,但艾丽西亚能想象那些机械手把比头发丝还细很多的电极插入到了大脑的各个部位。

不一会儿,机械手停下了工作,一旁的白大褂开始控制墙上的屏幕,似乎是要评价手术的效果。几个白大褂互相点了点头,一个人点了点手中的平板。

艾丽西亚以为机械手会把刚才切下来的头骨装回去,可是机械手却顺着剩下的头骨进行切割。很快,头骨被完全打开,整个大脑都暴露了出来。一阵红光闪过,一只机械手捧出了一整团灰白色的大脑,大脑的表面还能看见蛛网密布似的血管。

艾丽西亚觉得一阵恶心,她扭过头,呕出了两口酸水,随后又抬起头来。

罗恩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罗恩扶着墙,低声说道,“走廊的尽头,肯定有个出口。”

不遠处,白色的衣角一闪而过。罗恩拍了拍艾丽西亚,艾丽西亚抬起头,只见白大褂拉开了不远处的一扇门,消失在门后面。

“出口!”罗恩几乎叫了起来,“快!”

艾丽西亚还有些迟疑,罗恩已经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朝那扇绿色的门奔了过去。罗恩跑到门口,扭动门把手,门无声地打开了。

门后面并没有路,只有一堵墙。

“不可能!”罗恩对着墙狠狠地踹了一脚,墙却纹丝不动。他又用肩膀撞向了墙壁。墙没有丝毫反应,罗恩却捂着肩头踉跄着退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罗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艾丽西亚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看着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大男人,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隐隐约约地从脑海中冒出来。

“别泄气,我们再往前走走。”艾丽西亚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罗恩的头发。

罗恩抬起头来,她的声音,她的抚摸,仿佛暗夜里的光,给他带来了力量。

“我们走!”罗恩拉起艾丽西亚的手,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去。

艾丽西亚跟在罗恩的身后,继续走着。透过走廊的落地玻璃窗,她看到一间又一间的手术室,一个又一个的大脑被手术机器人取了出来,装到有透明液体的罐子里,运到了一个放满了透明罐子的大房间。每个透明罐子里都有红红绿绿的导线伸出来,穿着白大褂的人则在罐子之间来回巡视。

这是什么鬼地方?艾丽西亚暗想着。把人脑取出来,培养在罐子里?

“门!”罗恩喊了一声。

艾丽西亚抬起头。

罗恩拉开了门把手,随即他骂了一句脏话,把门狠狠地关上了。

不用说,门后面仍然是一堵墙。

他们继续往前走。落地玻璃窗外,一群人站在电视屏幕前讨论着什么。艾丽西亚觉得这群人有些眼熟,可是没等她仔细想,罗恩懊恼的咒骂和摔门声又传了过来。

不用说,又是一扇哪里也去不了的门。

很多奇怪的画面像气泡一样浮现在艾丽西亚的脑海里,可是这些纷繁杂乱的想法却很难理得出个头绪。艾丽西亚停下脚步,扶着墙低着头,打算让自己歇歇气。可就在这一瞬间,地上的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深蓝色的地毯上,一摊近似黑色的水渍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

艾丽西亚抬起头来。

“罗恩,这里没有出口。”

罗恩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罗恩,我们不过是在这里绕圈而已。”

罗恩脸色苍白,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冒了出来。“不,不可能。”罗恩摇了摇头,“肯定有出口的,肯定有!”

“罗恩,”艾丽西亚指了指地毯上的水渍,“这是我们刚才待的地方,我们一直在绕圈走。”

“不可能!”罗恩的额头上出现了凹凹凸凸青紫色的血管,“这……”他指着落地玻璃窗,“我们明明是在往前走……”

是的,落地窗外的景色的确是在不断地变换,可是,我们却一直都在原地绕圈。艾丽西亚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了落地窗边。

落地玻璃的那边,一整面墙上布满了不同的电视屏幕。艾丽西亚眯着眼仔细看去,似乎有个屏幕显示的正是熟睡着的潘妮……可正当她想仔细看清楚的时候,屏幕又切换到了另外一个画面上。

“这是什么鬼地方!”罗恩一拳重重地打在了玻璃上。玻璃发出了一声闷响,玻璃上的画面好像一摊被挤压的颜料,画面扭曲变形,片刻之后又恢复了正常。

“罗恩,这不是玻璃,这是屏幕……”

屏幕里面的医院,也许根本就不在这里。

可罗恩却好像没有聽见艾丽西亚的话,他继续一拳一拳地砸向屏幕。屏幕上的画面变得扭曲,然后又恢复,扭曲,然后又恢复。神奇的是,房间里的三个白大褂似乎听见了响动,他们开始在房间里四处张望起来。

“放我们出去!”罗恩大喊道。

“罗恩,冷静!”艾丽西亚低声道。

“放我们出去!”罗恩又使劲儿地捶了几下玻璃。

三个白大褂互相聊了几句,艾丽西亚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们正在讨论对策。

就在这时,走廊里的玻璃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堵不透明的墙。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从那扇墙上的门里走了出来。

“啊,罗恩·桑托斯先生。”胸牌上写着“罗宾斯”、样子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白大褂首先发话了,“我们终于见面了。”罗宾斯背着手,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他身旁是一个矮胖的年轻人,胸牌上写着“陶德”,正一脸焦急地看着罗宾斯,似乎很为他正在做的事情感到担心。

“我一直很好奇,是什么支撑着你,几次都能从我们的剧情中清醒过来。”罗宾斯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罗恩,“我猜想,你大脑中的海马体一定非同寻常,了解你的大脑,会对我们未来的研究产生非常重大的影响……”

“不!”艾丽西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出了声。“你们不能这样对罗恩!”

“不能怎么样?”罗宾斯转向了艾丽西亚,嘴角仍然挂着笑意。

“你们不能对他,动那样的手术。”艾丽西亚感觉这几个字说得尤其困难。

“那样的手术?”罗宾斯扬起了眉毛。

“你们骗不了我们,刚才我们都看见了。”艾丽西亚觉得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

“哦。”罗宾斯背着手,看向了身旁另外一个瘦高个、胸牌上写着“琼”的年轻人,“人脑真是神奇。”罗宾斯拍了拍琼的肩膀,“你能知道罗恩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吗?”

琼摇了摇头,“我们现在还只停留在输入信号覆盖的阶段,输入人脑的信号如果足够强,可以在短时间内覆盖他们原有的记忆,可是这毕竟不是原生的记忆,如果输入信号不能反复加固,过一段时间就又会被原有的记忆覆盖,所以……”

“可为什么偏偏是罗恩呢?”罗宾斯教授继续旁若无人地和琼讨论,完全无视罗恩就站在他们的对面。

“也许是某些身体的记忆太强烈了吧。”琼耸了耸肩,“我们对大脑记忆机制的研究还不够深入,虽然海马体会存储记忆,可身体的很多其他部分也会存储记忆,而且记忆和情感之间的联系我们也还不大清楚。”

罗宾斯用手指挠着下巴,“说到底,我们的脑机界面功能还是太初级,我们现在能做到的,还只是简单的记忆入覆盖,没法直接读取人的想法。”

“能读取大量的脑电波,但是我们没法转译,记忆太复杂了,比如罗恩对爱玛的记忆。”

“爱玛!”艾丽西亚只觉得头脑里一片震荡。刚才杂乱无章的片段,瞬间被一条线索串联了起来。

爆炸!烈火!火海里的罗恩,被压在了垮塌下来的房梁上。他的怀里,抱着蜷做一团的爱玛。

派蒂用湿毛巾盖住了爱玛,然后从罗恩怀里抱过了孩子。派蒂转身前的最后一瞥,只见罗恩正低着头,用一块锋利的铁片在自己的胳膊内侧狠狠地刻着爱玛的名字。仿佛只有这件事,能够让他暂时忘记置身火海的痛苦。

派蒂顾不得停留。她抱着爱玛向楼下跑去。

可是楼下已经是一片火海,浓烟让人无法呼吸。

哪里才是出路啊?

派蒂凭着记忆,摸到了卫生间。

她把爱玛高高地举起来,尽量让她贴近卫生间高处的通气孔。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有人劈开了卫生间的房门。穿着防火服、戴着防火头盔的消防员,从派蒂的手里接过了爱玛。

“孩子,还活着!”这是派蒂记忆里的最后一句话。

随即,一阵剧痛席卷了她的全身。

“罗恩!”派蒂那句“我想起来了,我是派蒂!”还没有说出口,身旁的罗恩已经像一头暴怒的雄狮,猛地向前一跃,扑到了罗宾斯的身上。

“说,爱玛在哪儿?”罗恩的左胳膊绕过罗宾斯,对他形成了一个锁喉扣,右手则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刀刃贴在罗宾斯的脖子上,把罗宾斯颈部的皮肤压出了一条深深的褶皱。

陶德在一旁发出了一声惊叫:“罗恩,住手!”

就在同时,琼从背后扑向了罗恩。

仿佛电影里的慢动作,派蒂看见一道白光闪过,琼怪叫了一声,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而罗恩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刀尖刺破了琼的胸口又拔了出来。

“罗恩!你干了什么了?”派蒂伸出双手,捧着自己的头。

“杀人了!你杀人了!”陶德绕着走廊来回走着,“你杀人了!你跑不掉的!”

罗恩的手臂上,青色的静脉如虬扎的树根般凸显了出来。他把刀又架回了罗宾斯的脖子上,“带我们出去!否则,你的下场,就跟他一样!”

“教授!”陶德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兜里掏出了平板,敲了几下。

“没事的,陶德。”罗宾斯的声音和气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抬起手,示意陶德停下他正在做的事。

“罗恩,”罗宾斯的话语不紧不慢,“相信我,你不想离开这里的,因为你离开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爱玛了!”

“你胡说!”罗恩的怒吼声让派蒂的耳朵里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罗恩,你要相信我。”

罗恩的眼睛已经变得一片血红,他握着尖刀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罗恩,你没法离开这里。”

“你胡说!”

“罗恩,冷静!”派蒂轻声道,“罗恩……”

一阵响动从地板上传来。

派蒂条件反射地望向了地板。

地板上,琼的手腕抖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脚踝和膝盖也动了一下。随即,琼翻了一个身,坐了起来。他的眼神里并没有痛苦,甚至看不出惊诧,只有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的空洞。

派蒂不禁往后退了兩步。仔细看去,琼胸口的衣服上的确有一个洞,可是这个洞的周围,却没有任何的血迹。无论琼的衣服上还是地板,也都没有任何的血迹。

“你、你们……”派蒂看了看琼,又看了陶德和罗宾斯,“你们都是机器人?”

琼转着头,似乎是要确定自己的脖子还能动。听见派蒂的话,他停下了动作。

“机器人?”琼望着天花板,轻轻地摇了摇头,“哦不,女士,我们不是机器人。”说着,他低了低头,目光正好和派蒂的目光相接,“我们,”他抬起手指,画了一个圈,“都是人,只是,”他用手指了指他自己、陶德和罗宾斯,“我们,是活人,而你们,”说着,他指了指罗恩和派蒂,“是死人。”

罗宾斯教授今天穿着灰色的西装,他还特意打上了一条蓝色领带。领带泛着丝绸特有的柔和光芒,似乎是要刻意凸显罗宾斯教授今天对客人的重视。

“在这个国家,你知道最大的政党是谁吗?”罗宾斯教授说这话的时候,笑眯眯的,一改平时上课时的严肃样子。

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两位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他们戴着眼镜,手里捧着笔记本,抬头望着罗宾斯。听到了他的问题,两个年轻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陷入了某种有默契的沉默。

“不是共和党,也不是民主党,”罗宾斯也没有逼着年轻人回答的意思,“而是妇女,对的,你们没有听错,女性选民已经占到了这个国家选民总数的56%。”

年轻人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又抬起头来,等着罗宾斯继续往下讲。

“比如,我们现在运行的亚纳谷模型,”罗宾斯说着,按动手里的遥控器,他身后的屏幕上显示出了各种画面,“就囊括了这56%女性选民中的所有类型:女大学生、职业妇女、全职妈妈、单亲妈妈,各种人种、职业、背景,我们都可以根据测试需要,调整她们的家庭、职业和收入情况,让她们更加贴近我们的需求。”

“请问,”一个年轻人举起了手,“您这样的计算机模型,和其他的计算机模型,有什么区别吗?”

“哦,我们可不是计算机模型,哦,不、不、不。”罗宾斯颇有几分得意地摇了摇右手的食指,然后按动了手里的遥控器。背后的屏幕上,手术机器人给大脑植入电极、大脑被取出、放入营养液等一系列的画面都被展现了出来。

“计算机模型只能根据已知的情况进行模拟,可是我们的自由意志。”罗宾斯说着,背着一只手,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头,“有太多的未知,是计算机永远无法准确模拟的。”

“真人?”两个年轻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罗宾斯教授,我们要确定,您所提供的服务,不会违背正常的社会伦理,毕竟使用真人进行实验……”

“这点你们放心。”罗宾斯发出了两声轻笑,他指了指屏幕上放入玻璃瓶的大脑,“所有的这些人,或者是临死前自己签署了同意书,或者是脑死亡后,由他们的家人签署了同意书。总之,他们都同意参与曼城大学的‘永生’项目。‘永生’项目通过保存他们的记忆和意识,使得他们的儿女在长大后,可以通过这些记忆和意识了解他们。”

“当然,”罗宾斯清了清嗓子,“参与‘永生’项目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参与者同时也会参与曼城大学的‘亚纳谷’模型。简单来说,就是在他们的家人不读取他们记忆的时候,你们是活在‘亚纳谷’里的虚拟居民,参与我们的各项试验。”

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扬起了眉毛。

“而‘亚纳谷’模型中,持续时间最长、也最受欢迎的项目,就是目前你们想要了解的政治竞选民调模拟。每一周,我们都会调整竞选的宣传策略,来测试不同人群对策略的反应。不得不说,这项测试给了我们的客户很多不同的启示。如何更加精确地针对不同的人群,采取不同的话术,撩拨不同的情感,去吸引他们的选票。”

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点起了头。

“如果你们的老板还有任何问题,欢迎他随时提出来。当然,‘亚纳谷’能够提供的服务数量也是有限的,现在希望跟我们合作的组织很多,我们不得不采取竞价策略,希望你们理解。”

说着,罗宾斯教授转向了屏幕墙,“毕竟,人的自由意志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商品。”他顿了顿,昂起头,看向了五光十色的屏幕,“哪怕在人死后,也是如此。”

【责任编辑:阿 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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